第864章 風動(十九)

事實和預期的差距是在太大了。

他這段時間聯系登州舊部的行事,其實進行的很不順利,那些曾經的舊識,或是有過多面之緣的人們,都對他某種異乎尋常的驚訝和警惕,還有些勃然變色的,就差沒有指著他的臉破口大罵起來。

至於各種碰壁和吃了閉門羹,也就絲毫不足為怪了。

距離登州鎮覆滅這才過了幾年,這些原本苦大仇深飽受凋零漂泊的殘余之民,就仿佛都已經徹底忘卻了過往登州鎮的種種好處與榮光,而一心一意做起了這個所謂淮東的順民來了。

當然客觀上也有一個潛在的事實,就是在日常做生意的手段和經驗上,這些登州鎮世代沿襲下來的遺民,比起那些來自其它地方的移民和流人,要天然據有更勝一籌的優勢。

再加上淮東嚴格和限制除了指定的海貿對象以外,任何外來的商業團體和勢力,深入淮東內陸的商業活動;進而鼓勵和保護當地背景發展起來的中小工商業者,作為供銷社和合作會為首的官辦體系外的日常補充;

因此,這些陸續歸化而手中多少有所積余,或是錢財備身的登州遺民,除了在膠東當地的開荒置業以外,很快通過這個淮東身份上的便利,在相互扶持和擔保的優勢下,做起生意來也是風生水起,而迅速以後發之勢見縫插針的,將各種作坊店鋪四處開花起來。

就連青州的益都和沂州臨沂的城外新坊區中,也有許多登州人置辦的產業充斥期間。因此,再叫他們放棄眼前好容易安穩下來的生活和初有起色的事業,重新卷到所謂與登州鎮相關的舊日事業裏去,自然是除了些許是在不得已的聊到之輩,簡直就是響應者寥寥了。

而且越是如柯山夢為首的那一流,在淮東體制內混得風生水起,日子好過而身家眾多的,就越是近身和顧忌良多;沒有當場翻臉把他舉發出去或是糾拿送官,也就是相當的客氣和顧念舊情了。

更何況,他這個昔日的登州第二人,還有著最後關頭獻城投敵的汙點,那些死在北軍大掠登州和前往洛都途中的大戶豪族士民百姓,也自然有他一份的遷怒之過。

劉民有看著以及清空的街道,還有隱隱被團團包圍起來的酒樓,不禁重重的嘆息了一聲,終於可以結束了麽。

然而他又看了看手邊的瓶子,卻沒有絲毫將裏面液體飲用下去的欲望,雖然據說這種豚毒只要一滴酒可以毒殺這整座樓的人。

但至少在這一刻他還不想馬上仰藥自殺,而是頭腦清明的更多想起一些昔日的往事和回憶來;

這些年的遭遇和忍辱負重的生涯,再加上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和打聽,他也多少知道和推斷出一些事情首尾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會社的人既是登州鎮覆亡的幕後推手之一,也是登州鎮在海外的遺留,最主要的受益者;

當年數度受阻於半島山地和膠河一帶的北朝軍隊,為什麽會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銳將領統帥下,能夠輕易的避實就虛而長驅直入殺入登州腹地,又在野戰當中如有神助的擊敗和大破,當地各縣主動聚集起來的軍隊。

這已經不僅僅是內部潛在的奸細出賣,以及見事不妙或是悲觀失望的帶路黨紛紛出頭的緣故,而是由足夠分量和信用的勢力,為之從中擔保和牽針引線,才有可能形成那種人心和士氣一邊倒的局面。

或者更進一步說,正巧登州部分兵馬分散在海外作戰,而節度使陳新遭遇的敗陣與營嘯,也不過是某種既定好的目標之一。

倒是自己這個優柔寡斷的布政使,最後被慫恿和推到了前台上來,毅然背負了最後的罵名而試圖為登州滿城的軍民百姓,謀取那一線生機;但這個可笑的企圖和希望,在事先已經預定好的結局面前,顯然之是某種奢望和做夢。

所以在登州城獻出和易手後,那些曾經鼓動過自己的關系人等,就相繼遭受了各種意外和失蹤,等於是變相的滅口和死無對證了。

最終,北朝得到了登州相對貧瘠的土地,人口和多年積累的財富,也拔除了這個耿耿於懷於淮上的心頭刺;而另外一些人,則得以占據和填補了登州鎮在海外經營的事業和渠道,以及在東海地域徹底排除了這個,曾經扶持過卻又尾大不掉的競爭對象。

於是,一切在以成敗和利益計較的,最大惡意的陰謀論下,看起來都是那麽的順理成章了。

而他們之所以沒有能夠成為最大的受益者,還要感謝換這個而橫空出世的淮東鎮,乘虛而入的從中橫插一竿子,讓那些漂泊流離與東海各地的登州遺民,有了更好的選擇和相對穩妥的靠山。

因此,他們把已經對北朝毫無用處的自己弄出來,無疑是想讓他發揮最後一點殘余的價值和用處。只可惜自己沒能發揮預期中的用處,反倒是還暴露了行跡,引來了對方的注意和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