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風動(八)

洛都附近的一處新築未久的子壘當中。

李處溫看著被放回來的兒子李爽,很有些唏噓感觸和又是百味繁雜。

他自從所領的懷慶軍覆滅,而本人依靠裝死僅以身免逃回來之後;就在沒有當過正任的領兵官了,只能在幾個副職和虛銜遷來轉去的蹉跎度日。

現在總算因為洛都因為擴充新軍馬的需要,而重新把他啟用出來獨領一部了,據說在這個過程中已經是右樞密使的張叔夜,在其中倒是為他說了幾句好話,也讓他由衷的感激不已。

只要不要去再度面對那只“滿萬不可敵”,強撼他們火器堅陣的話;在這亂世之中還有什麽比手中掌握的兵權,更人讓人感覺安心和可靠的事物呢。雖然他麾下的這部興定軍,才不過在編三四千人,而且過半是新募之卒。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卻又變成某種擔憂和驚懼。

他本以為兒子李爽也死在了陣中,但卻沒想到是被那些淮東軍俘獲後,做了大半年苦工才被甄別出來,又當做戰利品轉送給了江寧方面。這一次卻是作為帶著口信的變相信使,給放了回來。

兒子還或者固然是好事,但是變成敵國的密使,就不是那麽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這不由讓他內心充滿了矛盾沖突,難道要把他交出去來證明自己的忠誠和大義凜然麽,但他又在自己心底隱隱抗拒著,只覺得這麽做未必能夠有預期的好處和結果。

他雖然是在軍中也堪稱上下逢源的人物,對上官固然舍得放下身段去逢迎營鉆,對需要賣命的部屬也努力為他們爭取條件,在日常不至於太過苛待,維持了基本六七成員額的戰力,也保證了比普遍水準多一線的戰鬥力和士氣。是以他得以中下等將門的出身,一步步的走到現在的位置上,哪怕幾經喪師破軍的挫折,而依舊以宿將的身份在國朝軍中屹立不倒。

但他同樣不是一個意志格外堅定而寧願一條道走到黑,不惜賭上一切也要為國朝鞠躬盡瘁的死忠之輩。像楊可世那般的一門親族為國死沒數十口的範例,他自然是無法做到的。更何況,他對於這次戰事始終有著一種難以名言的擔憂和隱懼。

雖然這一次都畿道保衛戰的局面,比起上一次南朝來襲時,看起來不知道好了多少,既沒有三路圍攻的大軍,都畿道內的兵馬也更加整好以暇,有更多的堅壘城壁可以從容以待。

但卻在一些細節上,卻依舊難掩外強中幹,回光返照的味道;作為參與執行的軍隊中的已遠,他可是親眼看到為了集中物資和人力,無數外道遷移安定下來沒多久的人家被強行拆散,充作軍役;家家戶戶最後一點做種的糧食都給搜刮出來,以資軍用;無數重新開墾沒幾年的良田沃野,連同上面的還沒來得及收獲的作物,都被清野堅壁為名而付之一炬……

他甚至隱約有所耳聞,這一次為了酬賞和換取那些西軍入關參戰的武力支持,就連一貫作為洛都朝廷當權者直接控制下基本盤的河東、雲中、河北等大後方,也被反復的許諾出去作為保證和安置。

這幾乎是變相殺雞取卵式透支將來的所有一切,拿來賭這場戰事和相應國運了;雖然攝政就任這些年來亦是采取了不少革新汰弊的舉措,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舉國已經被打得殘破不堪的老底子上,人心思安而稍稍休養生息的成果而已。

然而那些負責具體執行的人,顯然是不會告訴現任的攝政,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和細節了。而其他有所知情的人也不會刻意觸碰這個禁區,至於些許同情良心和鬥升小民的生死什麽的,有這場迫在眉睫的舉國大戰更加要緊麽。

而且他更擔心的是根據前方的靈犀消息,南朝的軍隊當中已經出現了批量成建制的火器部隊,而且不再是前次北伐中那種諸多大型器械,相對笨重遲緩的神機軍那種作戰模式,而是眾多持有火銃的密集列陣推進,並且輔以沉重的闊口炮來攻堅破壘;

南軍每每攻克一處,就馬上安排相應銃軍駐守其中,作戰戰局的支撐點;雖然火銃在野戰當中以善守不善攻著稱,但是一旦有了堅壘和工事的屏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南軍的攻勢雖然進展緩慢,步步推進之下卻是讓官軍反攻奪還的努力,變得愈加困難而艱巨起來。

他自有內部消息稱,本朝大將兼他的故交楊可世剛剛取得一場反擊的大捷,最後就是在他們面前受挫而未盡全功的。

雖然他是個功利主義者,但不覺的在這個時候把自己兒子交出去,能夠得到什麽期望的東西。是口頭的答謝和名譽上的嘉獎,或者是將他們派往前線唯一更多的重任?……

“好吧……”

李處溫還是放下心中的舉借和徘徊,對著李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