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雲起(二)

鄆州,雷澤縣,五丈河下遊。

一群灰色袍服的軍人,正在狂奔疾走當中,他們的甲衣上已經滿是血汙和塵垢,許多人直接甚至甩拖掉了鎖子背心和鑲鐵護胸,帽盔也丟的七七八八。

而在他們身後裹卷而起的塵埃,就像是數條緊咬不放的狼煙,頃刻間就淹沒了那些零星掉隊的身影。

“快……快……”

“跟上了……”

他們潰而不散的奔逃途中,終於出現了一個地平線上的凸起。

其實,這是段幹枯的河床與河岸構成的低矮落差斜面而已,但對於這只隊伍來說,卻是不啻於天然的防陣了。

在一片急促的喇叭和口令聲中,那些銃兵鼓足余勇而奮起最後一點氣力來,丟下除了火銃子藥外多余的累贅和雜物,擡腳向上坡攀爬而去。

上坡立陣,而一直留有一點余力的白兵們。則義無反顧的返身殺向來敵,以洶湧之勢霎那間就淹沒在了敵陣的優勢數量之中,然後敵陣的鋒頭也因此短短的被阻擋了一下。

然後,隨著山坡上倉促完成列陣的銃隊,吹響了反擊的喇叭聲,排射的煙塵霎那間堆簇成了一代霧墻,然後鉛子構成的彈雨才掃擊在敵陣之中,霎那間慘叫和血光迸射著,掀翻貫穿了許多身體和甲衣,又將敵勢高歌猛進卻因為上坡而減速的前排,給拍打的七零八落不成陣型。

當坡上的銃隊打完數輪之後,銃刺在銃口下插上刺刀,而裝上最後一發彈藥,居高臨下的對著陷入混亂和猶豫仿徨的優勢敵陣反沖而去……

而敵方援應的一小只馬隊,也勇敢的沖上前來,試圖阻擋和截斷這股滾雪球一般的沖陣之勢,然後為時已晚了。

雖然從馬上投擲的梭鏢反光,像道道閃電般劈開空氣,落在銃隊的中部和後列當中,霎那間稀稀疏疏的倒下了一些身影。

但是剩下的銃列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哪怕臉上身上都已經濺上同袍的血,也沒有人停下片刻的腳步,他們已經忘情的投入到反攻的熾烈激情當中去了。

僅僅這麽一個呼吸間身先士卒的排頭老兵,就已經撞上了這些橫錯過來的敵騎,不慌不忙在哨聲中扣下擊錘;灼熱的日光下成排穿刺來的矛刃和抵近無比的迸射,當即讓數十名避讓不及的北國騎兵,連人帶馬都炸開了數團血花。

他們的頭顱、脖子和馬衣,全被生生貫穿,大股大股的噴著血和破碎的臟器,連倒伏在地都不可能了,完全被抵近的銃刺合力倒推著移了一截後,才翻滾落地;垂死的馬匹揮動著頭顱與脖子,踢著蹶子,最終被隊形錯落的銃兵們踐踏而過。

其余的騎兵見勢不妙,急忙放緩速度,而胯下的戰馬看到這群急速逼來的刺林之墻,更是肝膽俱碎,紛紛馱著主人回走。

這時候,前陣應敵的白兵們,居然還有小半數幸存了下來;因為及時聞號低伏下了身體,用第我的屍骸將自己蓋住,而得以幸免下來。

添為右護軍暫編第八營正將的宋公明,也重重籲了一口氣,撕心裂肺的咳嗽著吐出一口濃稠的血痰,拄著寶劍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的扯開自己被血垢粘連的戰袍。

畢竟他已經中了兩箭,雖然因為配備軍官的新式帛甲的防護,沒能被射穿內襯的甲片,但是北軍步弩專用的重箭,還是在他胸肋下留下不小的淤腫和內傷。

但除了用一口烈酒噴上去權作殺毒消腫之外,他也沒有辦法做更多的處置的,因為遇敵激戰的倉促和急切,他們這兩團人馬的負重牲畜和馱載的大多數輜重,都在第一時間就損失掉了。

唯一沒有被丟掉的,也就是他們隨身的火銃和掛具挎包裏的彈藥了。

要知道,這只是一次例行沿著黃河南岸,前出掃蕩式的武裝偵察而已。

照例他們是乘坐水營的車船,從五丈河南下深入緩沖區約五十裏後登岸,就地掃蕩一番那些北軍設下的哨壘,再向北沿著黃河岸邊行進回歸,卻沒有想到居然會變成這樣。

天曉得,為什麽那些隨著船只和風帆,聚集在黃河邊上的北軍,就像是發了狠一般的圍追堵截上來,全無過往那些被打得聞風避走的頹態和畏戰之心。

還有一隊騎兵替他們迂回策應著,結果一不小心這只他親自帶領的偵察部隊,就不免吃了個不小的虧,差點就沒能囫圇回來了。

只可惜這次是輕裝所出,不然帶上足夠的火油彈和火雷彈,再有幾門散彈小炮,就地擺開各中空陣來,等閑兩三倍的敵軍都沖不動的。

而在黃河岸邊的濮州境內,一支打著河北旗號的大軍,也在檢點傷亡。

“折損的兒郎大約有六百多……”

“居然沒抓到幾個活……”

“這些淮東的南蠻子,果然沒有那麽好善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