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3章 萌動(十八)

野草青青,人煙凋寂,百裏不聞雞犬之聲,這就是遼河平原上最直觀的現狀。

除了那些較大的城寨大邑裏,還有些許人氣之外,其他地方幾乎成了蔓草瘋長和野生動物縱情往來的樂園。

由此也可以感受到接連不斷的戰事,給這些首當其沖的地方,所帶來的可怕影響和惡劣後果,所謂的“興亡皆為其苦”的基本道理。

而事實上這些仍舊未被放棄的據點的近郊,大片的農田和菜畦,也因為缺乏合用的勞力,而早已經被荒廢多時了。

只有貼著城墻下,一些不用人怎麽費心照料和飼弄的瓜菜,才在架子和土梗山,亂糟糟生長的比較繁盛。

偶爾能夠見到的也只有少許婦孺的身影,個中的死氣沉沉和蕭條頹敗,與我當初從這裏經過時,那種沿途皆是歡欣鼓舞或是踴躍呼應的情形,形成了尤為鮮明的對照。

而對於淮東軍的旗下,那些第一次踏入這片土地的人來說,則是另一種全新的體驗。

“真是上好的田土成色啊。”

來自新部隊的老軍鄧坊,拽著一把散發著新鮮氣息的泥土,反復的嘆息道,從他散落的指縫間,可以清晰的看見,裏面黑黝黝的腐殖質。

本以為遼西南部沿海的那些平原之地,就已經夠好了;卻沒想到在被東北的苦寒之境,還有更加腴肥適宜的地方。

因為北面和西面的群山,將蒙古高原吹來的寒流,給削奪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春夏來自東南海上的水氣和積雨雲,卻可以通過毫無遮擋的沿海吹入內地。

因此,也造成了當地冬季寒冷幹燥,夏季暖熱多雨。雨熱同期,日照充足的獨特氣候優勢,也是很好的農業產區。

再加上歷代數條流域之內,沖擊沉澱下來的有機質,可謂是土厚水深,事宜長久耕拓的天賦之地。

而在遼河兩岸流域,分布相對密集的人口聚居區。

前段時間各家諸侯亂奔於野,相互火拼和爭鬥不休,由此在地方上留下的縱情燒掠和肆意破壞的痕跡,猶然體現在那些城寨村邑之間。

而羅允孝帥本家大軍,一而再再而三的擊破叛黨的戰場;依舊是到處新土皚皚,遊曳著成群野狗和昏鴉,殘斷遺棄的兵器旗幟,仍然是隨處可見;

就仿若是一處處悄然在風中嘆息的碑叢一般的,徐徐簇立在曠野之間,又隱約埋沒在新長出來的芳草萋萋之間。

當我們度過遼河的最後一條支系——渾水,算是進入傳統羅藩的腹地之後。隨著圍墻環繞村邑的重新出現,而再度變得人氣和煙火藩息起來。

但是依舊是難掩那種蕭條頹敗的氣息,而且不分老幼人人皆是面有菜色;就算是少許站在墻頭或是村口,持木矛警戒的青壯年,也難掩那種肌疲之態。

而在道路上,更是不乏成群結隊遊蕩的流民,以及陸陸續續倒斃的新舊屍體,有些上面還有被切割和啃噬過的可疑痕跡。

無不在提醒著我們,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半夏時節;這時候我們自帶的淄糧,就成了某種先見之明了。因為相比過來的時候各種地方百姓爭相帶著自家的農產品,匯聚成臨時草市的盛況;現在,卻是有錢也在地方買不到多少東西了。

而羅藩為首的聯軍,屢次追加在他們頭上的戰爭,不但抽幹了當地的青壯勞力,征收走了地方上最後一點積余和庫存;也讓當地最忌本的農業生產,陷入了嚴重的短缺和困頓之中。

從田地裏稀稀拉拉,長勢很差的禾苗看,最起碼今年的歉收乃至絕收,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這就是農業社會和小農體系的脆弱性。上位者一旦處置不當或是準備有所不足,便是很容易從局部的問題,演變成彌散開來曠日持久的天災人禍。

但是顯然現在遼城方面對此似無所覺,或者暫且無暇顧及這方面的問題。

當然了,戰爭中壯年的損失固然很大,但是對於當地的人口底子來說,也不過是一代人的事情,只要等到青少年的一代重新成長起來,或許就可以有所緩解。

但這個前提是,他們得能熬過這幾年的光景,繼續活到成年為止,而不是餓死、病死在相繼逃荒的道路上。

本地的百姓因為靠近本家腹地,又處於相對產出富庶的地區,總算可以靠歷年積攢下來,最後一些積蓄勉強堅持著;

但是稍遠一些的外州領下,卻是都已經過不下去,而由鄉社一級的領頭人,帶著出來逃荒和乞食了。

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從外藩越境而來的,因為他們各自的諸侯藩家,亦是打得不可開交而各種生靈塗炭,民生艱迫。

再加上因為多次抽調走駐守的兵員,而導致的邊防空虛;以及相當部分的駐軍和府兵,牽涉、參與進本家叛亂而擊破俘虜,導致他們原本駐守的據點變得幾乎不設防;是以,輕而易舉的就這麽一路流竄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