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出援(八)

新羅藩,全羅道。

原野之中,雪白的大地,已經被無數奔逃的身影,踐踏掀翻成汙爛烏黑一片。

“惡鬼來了……”

“妖法,他們又開始使妖法了……”

被推擠裹挾在亂哄哄奔逃的人群中,身穿一件破爛皮甲的勿阿吉,只覺得自己要瘋了。

只怕他這一輩子的經歷,也沒有這幾天所受到的驚嚇更多。因為。

那個總是對她拳打腳踢的隊頭阿彌,剛剛就在他眼前,突然腦子暴裂開來,紅的白的噴了他一頭一臉。

他熟悉的搭档夥伴吳阿,也因為嚇的魂飛魄散,神志錯亂的丟下銹刀和紮排,蹲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而被阿彌砍掉了腦袋示眾。

這些熟悉或者陌生的同伴們,大多數連敵人的模樣都沒看清楚,就已經身上冒血穿洞,在列隊和行進的過程中,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最恐怖的事情就是未知和無可對應的手段。

若是弓弩射擊的話,起碼還有個聲響和軌跡,來讓一些經歷得多比較老練的人,有所躲避和擋隔的機會。

而這些敵人只要給他們排好隊,就開始不停的噴煙冒火,然後死亡就像是割草一樣的,一層層剃過最前排的人體而不停的殺傷後隊,不管那什麽擋隔和掩護,都沒有任何用處的,這不是妖法是什麽。

而親自帶領著集中起來的弓手,掩藏在人群中當中,試圖趨前用密集攢射的箭雨,狙射對方的大統領。卻還沒有來得及展開這種屢試不爽的手段,就在幾個呼吸之內傷亡累累的被迅速擊潰,而在亂陣中不知所蹤。

於是剩下的人,也變成勿阿吉一般的沒命逃奔的喪家犬了。

勿阿吉本是個個藩主的爭鬥中,經過不怎麽光彩的過程而誕生的野種。因此很早就被拋棄在野外,成為遊蕩在各藩之間的夾縫,被稱為“化外種”“野人”,而自生自滅的邊緣群體之一。

比起那些野草一般頑強和忍耐,不管怎麽踐踏依舊不停蔓生出來的土族賤民,他們這些不在藩主管領內的化外種,顯然更加卑賤的形同汙泥一般的存在。

無論是被殺死還是被侮辱,都沒有人會在意和過問。

但是汙泥縱酒也有汙泥的用處,當他僥幸活到十五六歲之後,就被那些來自附近需要炮灰和苦力的藩家,手持鐵頭大棒和套索的稅吏、地頭們,給從山野荒郊中搜括出來。

然後慷慨而不容拒絕的賦予了,藩主老爺領下比同牛羊一般的私家財產身份,而趕進各處的林場、作坊裏,從那最是粗重而卑微的活計開始。

化外人是沒有姓氏的,因為他一點卷曲的發梢和發暗的膚色,長期就被人叫做了“小秣赫”。直到做了地頭老爺的奴工,為了點數方便才有了勿阿吉之名。

用當地只在賤民中流傳的土語說,就是類似路邊草、石下泥的意味。

本來按照他的人生軌跡,也許就這麽勞作致死,然後運氣好的話得到地頭青眼,在將近中年,格外指給一個粗手大腳的女人配對,然後用後世子孫來繼續為藩家做牛做馬。

然後有一天被藩家的人看中,自從離開世代勞作的田莊,召到城裏去做一個最下層的奴婢,那就是天大的福氣和機運了。

然而蒙山軍的崛起,卻給了這些微賤之徒另一種經歷和體驗,也從此走上了另一種讓人無法想像的道路。

他們在刀槍的逼迫和驅趕下,像是攀聚的螻蟻一般,拿著木棍、柴刀、草叉等最簡陋的武器,不停用死傷累累的代價,沖破和淹沒了一處又一處的莊園、鄉社、集鎮。

甚至是有著堅固城墻屏護的城邑,在他們不計傷亡堆積起來的數量面前,也逃脫不了最終淪陷的命運。

而接下來,就是他們這些死剩種的幸存者,狂歡做樂的短暫片刻了。每每打下一處,這些僥幸苟活的新手,總是會在老人帶領下逐門逐戶的搶劫。

一邊在城中那些貴人和殷實戶的家中,各種狂吃濫飲,享用那些原本身份不可能接觸到的物件,一邊折辱和淩虐本來的主人及其家眷取樂。

乃至付出一點代價,就能去排隊享用過那些只有老爺們,才可以染指細皮嫩肉的女人。

而勿阿吉也是在愛一個滿身青紫浮腫到,已經看不清楚本來面貌的女人身上,完成了成人蛻變的啟蒙。

這也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不用擔心完不成活計被挨打和受罰,也不用在意總也吃不飽的肚子問題,甚至不需要考慮明天和將來。

只是這種得過且過,不管明朝的日子終究還是沒能持續多久,就迅速破滅了。他也重新變回了當初那個,茫然無助不知所措的奴工阿吉。

而他只是稍稍的一分神,被後面急於逃命的人給推倒在地,緊接著十幾只沾滿泥土或是包布大腳,從他頭上背上狠狠踩踏而過,而徹底讓他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