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悵懷(十一)

鄆州西南部,流經大野澤的巨野河下遊。

滾雷一般的炮擊聲中,鋼鐵和火藥一起燒灼的刺鼻氣息,隨風洋溢在預設的陣地上。

禦左第十營正將種師中,正在用長長的單筒咫尺鏡,打量著對陣占據了坡面上的敵勢。

時不時有居高臨下拋射的零散流矢,休休有聲的落到他的身邊,卻又被隨扈的親兵給用手牌小心周護著,眼疾手快的叮叮咚咚一一擋格開來。

雖然他這一路,只是作為策應的佯攻,但在他手下依舊按照正戰的操條來,嚴絲合縫的執行,絲毫不敢有所懈怠和輕慢。

因為,只要有所契機或是情況合適的話,他也不介意請求更多的後援,進行強行突破和推進,而將出戰的外線,變成暫時的內線優勢。

雖然同樣是劉氏家將的背景和出身,但是相對於世代作為劉氏附庸和家將出身的折氏,種氏本身卻是一個人丁興旺的世系將門大家族,以大兄種師道為代表,在軍中也有不少叔伯兄弟。

只是,相應在眾多族中子弟之間,謀取軍中之途的渠道和資歷競爭也是比較激烈。種師中雖然是正支嫡出的源流,不可謂不勤勉努力,也不乏上進之心,只可惜他這一系早有大他七歲,資質卓異而繼承了門蔭的大兄種師道專美於前。

在這位兄長的光環或者說陰影下,作為種師中本人亦是沒有明顯的優勢,也不夠起眼了。人家聽到他的名字,更多時候會習慣性的說,“哦,原來是種彝叔的胞弟”,而不是成之外“種家四郎”或是“將門小種”“種四郎君”。

然後才因為大兄補償性的提攜,借助了某種歷史淵源和親故關系,種師中被差遣到大帥劉紹能的身邊,以一名家將的身份開始軍中見習生涯;然後又輾轉到了劉延慶的麾下,充為部將。

只是在北伐中還沒來得及建立多少功業,就被現任的羅鎮帥看中,而直接討要到麾下,以客軍身份操習火器戰法……

但不知不覺間,他也因此習慣和喜歡上了,這種充斥著鋼鐵與火藥奏鳴的全新戰鬥方式。

因此,最終在得到樞密副使劉紹能,讓他們一幹客屬人馬,就此改換門庭的親手手書後,他既是有些失落,又是如釋重負,但至少再也不用為身份和立場糾結了。

起碼他作為正統將門,從小被反復輸灌的令行禁止與服從性的優點,還是明顯刻在骨子裏。

雖然之前還是有些猶豫和詫異,但現在也下定了決心,既然蒙的上官看重,那也就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報效好了。

畢竟,在名正言順合乎情理的情況下,是沒有多少人會不在乎自己的功名和前程。

這次出戰,就是他以淮東軍麾下禦營左軍第十將的身份,而不是客軍將領的身份,頭一次正式出陣表現。

因此,在他麾下雖然不乏有急於有所表現的迫切心情和求戰之念,但是家世淵源熏陶出來的基本素養,還是讓他控制著部署們的勃勃戰意,嚴格遵照了既定的方略和步驟,嚴絲合縫的執行訓令操條繼續行事。

配合著不緊不慢的炮擊,所打出的一個個缺口,讓稀疏或是綿密的銃擊彈雨,繼續澆灌在敵軍的防線之中,貫穿或是擊倒那些,試圖躲藏在營盤掩體後的身影。

直到對方所露出的頹勢,積累成為足夠的變數和破綻。

既然是大家族的子弟,那在軍中稍稍發達了之後,在身邊也自然會提攜一些本家的子弟。

比如站在他身邊提刀跨盾,暫充為親兵隊頭的,名義上遠房二十五叔種古,種思懿。或是另一位從小一起玩耍的大侄子,暫充為旗牌官的種平,種季南。或又如正在奔走於陣前的傳騎,出自十九房的族兄弟種平、種衡。

正所謂三代同堂與一營的獨特景象,也就在他這只客營轉換過來的部隊裏才有。

“前方得報,已經出現了亂象和逃亡……”

二十五叔種古兼親兵隊頭,舔著有些發幹的嘴唇,躍躍欲試的道。

“正將,可否讓兒郎們乘勢發起沖殺了……”

“再等一等……”

種師中望著淹沒在煙塵裏的敵勢,不可置否的道。

“敵勢雖有頹狀,但似亂非亂。”

“那些前陣被打散的軍卒,也嘯聚左右所去不遠……”

“只怕其中還留有余力和後手,作為憑仗……”

“況且敵有居高勝守之勢,一旦沖擊力竭而不果的話,只怕攻守就此移位了……”

他還有沒有明說出來的潛台詞。一旦初陣的表現就要挫了士心和銳氣,對這只新營人馬的將來尤為不利的。也是他於公於私所不願看到的。

經過這些年的熟悉和摸索,他當然想打出個漂亮的殲擊之勢來,因此,倒也不急在這一時。相比能打硬戰的評價,他更在乎充分發揮火器陣戰中,彼短我長的後發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