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期新(二)

黃淮平原之上。

曾經的少林遺徒,酒肉和尚魯達,也在進行著自己名為磨礪心志的苦修歷程。

他本是渭州平涼籍貫,天生的巨力,一雙砵大的拳頭。自小以俗家身份,師從了某位流亡到關西的少林余孽,而學了一身強筋健骨,拔柳如輪的遮奢外家本事。

這所謂的少林余孽,卻是前朝遺留的舊事了。當年乙未之亂的少林寺僧眾們,因為站在了錯誤的位置上,是以被各路經過的軍鎮之屬,給輪番反復刷了一遍又一遍。

千百年的基業和集藏,幾乎一掃而空。然後,知道承光帝在西軍護送下東進,重開大唐山河,而呈現短暫而難得治世中興,才好容易在規復過來。

卻又不慎卷入了承光帝身後的嗣統之爭,成為承光帝最後一次名為滅佛的,殺雞儆猴式的政治運動的首要犧牲品。

彌留的一句遺言“天下禿驢不可殺”,讓北地無數的寺廟禪林破門人散或是灰飛煙滅,而作為北地禪宗祖庭少林寺,自此也成了某個只存在,殘垣斷瓦中的歷史名詞。

就連那些逃散避禍的少林僧眾,因為不乏身懷武力和怨望之輩,因此也成為了歷朝歷代沿襲下來追索迫害的對象。

而作為魯達的這位余孽師傅,業已經和正真的出家大德毫無幹系了,只要給喝酒吃肉,就願意幹任何事情。因此在早年的時候,深受熏陶的魯達,沒少做過一些好狠鬥勇、懲力以強的錯事。

後來被地方募兵的官長無意看中了,在西軍秦豐鎮下做了一個小軍官,提轄邊藩一個小鎮的市務采買。

結果難得一次正義感發作,卻無意失手打死了,微服出遊的本地經略使小衙內,然後不得不踏上浪蕩漂泊的逃亡之路。

為了逃避那些為了懸賞和出身,而蜂擁而至追拿的秦隴刀客和綠林亡命,他想辦法買了度堞來用假和尚的身份掩人耳目,一路逃過了潼關以東。

然而,這個修身不修心的假和尚身份,也未能維持太久。因為他爆裂的性情,或者說他嗜酒起來,連自己都害怕的癲狂,一度做出過酒後把禪林裏的老樹都給拔了,甚至是把整個糞桶連同茅廁,都丟到大雄寶殿頂上去之類,令人臉紅面猖的發指之事。

也有因為他嫉惡如仇,見不得醜惡的心性。

或者說,自從他憤而打死打傷,臨時掛單的清涼山五台寺,那群道貌岸然卻是藏汙納垢無惡不作的禿驢,連同他們一肚子壞水的監院也摔死在台階上,又放火燒了密窟之後。

他反倒因為某種明悟和頓覺,而成了個徹底形骸放蕩不拘戒律的野狐禪,走上了正所謂“拳頭上自有禪理、忿怒間做金剛護法事”“入世為了出世”“殺人亦是救人”的一番心路歷程。

一條沉重的五錫禪杖,最終消磨的只剩下實心熟鐵的杖杆子。

行在道途上揮舞起來,虎虎生風的十七八個人等閑不敢近身,就算是遇上了小股流匪亂兵,也能仗著武勇逢兇化吉。

只是天下動亂,天下擦怒斥年的寺觀也不得安生,更別說他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和尚,又哪有獨善其身的機會被驅逐和追打出去,才是最常見的事情。

特別是西軍的在再度入關,他也不得部踏上更加向東的茫茫逃亡之路。

看著陰郁的天空,感受著咕咕叫的空肚皮裏,那一陣賽是一陣的催促,讓他眉頭忍不住擰把起來。冬天快到了,是該找個地方棲身了,不然這大好百多斤肉,就要便宜路邊的野狗鴉鳩了。

難道要故技重施,找個野廟掛單,然後依靠那點強記下來的軌儀,厚著面皮裝模作樣混些香火錢來對付一時?

突然遠遠一陣香氣讓他的鼻孔抽動了幾下,卻是新炊面食的味道。不由在破破爛爛的足下加快了速度。

土路坡頂的盡頭,一張小旗一副棚子下,是一個路邊賣吃食的野店。

一個滿臉滄桑的老者站在熱騰騰的蒸屜邊上,熱誠的招呼道。

“這位大師傅,老兒這有素、葷、糖三色包子……”

“素的是綠生生野菜蔥白;葷的是過油的躁子渣;甜的是杆子糖合豆粉……”

“都是實打實的雜面裹裏,不知您啦要來那幾樣呢……”

“還有更清淡的吃食麽……”

魯達有些不自覺的摸了摸長出搽刺的光頭,強忍著誘惑咽下口水。

“當然了,老高粱做的杠子面窩窩也有,蒸熟後一個只要……”

店家用一只手比劃出五個子的意思。

“我這裏還熱水管夠……”

魯達最後還是戀戀不舍的從幹癟的內袋褡褳裏,好容易摸出一枚摸出油光發亮的十文舊制大錢,換成了兩只千挑萬選之後,尚拳大的杠面窩窩。

然後才盤腿坐在一邊的土階上,將一只窩窩小心的塞進懷裏藏好,然後這才撕下一小片放進嘴裏,對著店家遞過來的熱水瓢子,咕嚕嚕的就是一陣牛飲。然後不由露出某種吃食落肚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