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歸還(八)

青州,益都,新建的公庫。

白花花的晚稻,金燦燦的麥子,黃澄澄的玉米,飽滿滾圓的大豆,雜色斑駁的高粱米,成桶的魚幹熏肉,整袋整袋的臘味,大壇大壇的鹽菜醬料,大塊大塊的壓縮草料。

當最後一批秋獲也得以入庫,貼上了封訖的字樣。

營田常役判官,知戶行判官事虞允文,也終於放下心中最後一塊石頭。

光是現在他手中掌握賬簿上的數目,就足以令六州治下數十萬軍民,勉強足飽的一直吃到大後年的夏收之時。

這樣,鎮撫府治下繼續收攏流民和招納逃亡,營田開荒的基本方略,各種調配安置的上限和亢余,又得以從容了許多。

連帶的,各地後續的開耕已經大致完成,套種下去的豆薯、糜子、雀麥、苜蓿等短期速生作物,也已經開始拔芽抽葉了。

這樣一直到冬天落雪之前,多少也能收上一筆,青州境內數目龐大的畜群過冬口食,也有了著落。

再加上海路輸送的軍淄,從夷洲等地額外采買的谷糧,以充實軍前的儲積,六州境內整體看起來都是一片局面大好,可以從容不迫的安排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而他在其中無疑是當仁不讓的首居其功。

雖然他貴為營田判官,但他就任之後可是一點都沒有松怠和清閑過,春耕到秋獲的兩百多個日日夜夜,他是一遍遍奔走田間地頭,河渠與堤岸之間,甚至和農人一樣夜宿在四面漏風的草棚裏,風吹日曬雨林蚊蟲叮咬,加上磕磕碰碰的跌打損傷,什麽苦頭都吃過了。

但別人只看得到他的風光與顯赫,羨慕的是他的權勢與地位,妒忌他來自上位者的崇信與專任。

卻不知道,他自身的壓力同樣也大的很,也難以理解他如履薄冰的坎坷心情。

以他為首的帥司故舊,與蔡元長代表的本地士人,趙鼎身邊的河南投獻人士,合稱民務系統的三駕馬車。也隱隱構成三個,職責有所交替重合,又相互監督的新生群體雛形。

但是相對最早主動投獻的河北名士趙鼎,或是作為羅鎮親故淵源的蔡元長而言,居於管民治政的三駕馬車之首的虞允文,他的根基就淺薄的多了,只是被出奔的帥司,臨時拋下來掩人耳目的一班替死鬼領頭人而已。

在被帥司拋棄了之後,若是不是他當機立斷,主動聯系上行營右護軍封了城門,又假借帥司之名發下文告,暫時穩住了滯留城中數萬軍民人心,才不至於讓剩下的這點局面崩解離析。

然後,僅僅因為那位羅鎮撫的格外青眼所加,特別簡拔專任,而坐上這個位置。所以,他就算此前負責的都是軍淄糧務的雜事,完全不懂這營田置民的職責。但他還是慨然立下令狀,全情投入奔忙運作起來。

要知道,營田大使,營田副使、營田判官,雖然只是附庸於那些鎮帥、守臣們的小使職之一,但卻代表了某種代表管民定基的相當重要意義。

正所謂“軍無食則亂,民無食則散”。因此,以屯田積食之要務,在藩鎮爭據的時代,往往也都是由那些大小軍帥們,需要親自兼著的少數職事之一。

現在卻居然給了他,不免讓人大出意料,卻又很有些羨慕妒嫉恨的情緒洶然。

要知道,淮東置制、鎮撫兩府的屬官,大都因陋就簡而不肯輕授,如今才湊全了判官六行,這個營田判官知戶行判事,可是其中為數不多的上職了,他還是首任的第一人。

卻也等同是將人架在火燒炙烤,逼使的他不得不全力去竭力應命。他不但必須通過切實的業績,來證明自己不是幸進,還得做的比別人更出色才行。

至於,通過別設的職責和分權,來實現大小相制,高低相權,甚至變相鼓勵的競爭與弄權,這才是上位者的應有之義。

若是上位者毫無制約和權衡手段,而光靠一時恩德驅馳,那才是難堪大任,毫無前景可言了。

這時一個聲音熱情的招呼道。

“彬甫兄……”

虞允文定睛一看,卻是淮東布政使麾下的右承務郎李若虛,也算是他的同年學長。

“近日可有閑暇呼……”

李若虛笑容可掬的道。

“剛到了一批新進的同年,推舉在下做局請酒小聚……”

“還請彬甫兄格外賞臉才是……”

只是除了京學同年和學長外,李若虛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淮東布政使李格非的堂弟,兼重要僚屬之一。

從某種另一方面說,那位布政使李格非李使君,曾經極為短暫做過他的上官,但他也僅僅是保持公事上距離而已,在日常中相當謹慎的避嫌與低調。

畢竟,六州鎮撫上下,對於屢屢坑過自己也助力不少的帥司,雖然不至於刻意針對什麽,但也不會有太多的敬意和歸屬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