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歸亡(三)

對於身陷敵營的張德坤來說,這無疑是令人心緒跌宕起伏,又格外輾轉反復的幾天。

在真正的死亡威脅下,他才發覺自己可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麽堅強而執著。

熟讀各種歷史人物典故,也頗得駕馭之道的他,也不是沒有幻想過自己,可能因為國朝的頹勢危亡,而種種壯烈就義,或是取義成仁的情形,但是事到臨頭,卻在自己身上變成另一番模樣。

作為最直接的威脅和示範,僅僅是被帶到傷兵營去,看了那位名為白貪狼的戰地醫官,親自操刀的屍體解剖之後,吐得面無人色的他,就已經在心底暗自對勢比人強的現實,各種屈服和退縮了。

作為自小養尊處優,哪怕在國朝最困難的時節,也沒有受過什麽苦楚和短缺的他,可不想在活的時候固然是生不如死的幹受罪,死後還要被人擺布成這幅淒慘可怖的模樣。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的一點都沒有意義……”

於是他只能這樣半是寬慰半是自欺的告訴自己。至少不能籍籍無名的死在這個地方,連一點兒影響和波瀾,都沒能留在這個世上。

既然有幸生在了當代權臣的親族,他很小就給告知和有所覺悟,自己生來就是為了做大事,注定要留名千古,至少是名載史冊的人物。

因此,決不能意外這一時的挫折與困境,而丟了寶貴的性命。只消能夠度過這個艱險無比的坎兒,將來依舊是大有可為的。

哪怕時,可能為此背上某種嫌疑,或是在那位堂兄名正言順猜疑手段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失去權勢和信任。畢竟,他還是張氏一族已經為數不多的近支和重要成員,總是不缺乏重新起復的機會和由頭。

因此,他可以很自然的做出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來,又很知趣的擺出各種配合的姿態來來討好對方,然後把自己真正的底線和最後的憑據,九真一假的藏在那些看起來知無不言的內容之中。

至少他目前所出賣的那些東西,大都是不容易牽連涉及到他本身的根本利害,或是通過別人的渠道,也都能夠有所獲得的內容。這樣就算事後脫身出來,被人指認有通敵交易之嫌,作為張氏近族的他,也不是沒有自辯和撇清的機會。

躺在厚厚稻草和獸皮鋪成的床榻上,他幾乎是因為思來想去各種利害得失,而沉浮在跳蚤叮咬的瘙癢難耐和迷迷糊糊的睡意之間,好容易在天色發白前才合眼起來,卻又很快被巨大的嘈雜聲給驚醒過來。

然後隨即被有些強硬的帶了出去,驟然離開相對溫暖草塌,迎面而來的霜風雪冷,讓他不由打了個寒顫,然看著左右森冷的表情,以及走了半天也沒有走完的前路,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猜測。

難道到了某個該上路的最後時刻了麽,一想到可能在被萬眾矚目下,斬殺祭旗的結果,不知道是寒冷還是恐懼作祟,他兩股戰戰起來,頓時被一股溫暖而濕潤的臭氣,所籠罩了。

“我有重要情形要稟告……”

他幾乎是掙紮的大吼起來。

事實上,出了正在押送他而不免變得滿臉嫌惡的士兵外,並沒有其他人會去考慮到這位的想法和動機。大家都在滿路這其他事情。

“燒掉,全部燒掉……”

我斷然下令道,看著士兵們,在各處倉窖之間,迅速堆積起柴薪,又淋上預制的火油,最後岸上一個個引發的機關。

“一個都不要留下,一處都不要漏過來……”

雖然看起來有點可惜,要知道這偌大的倉窖群,我們目前可是只打開和撿括了大半,而只搬走了其中最迫切需要的部分而已,剩下的物資依舊占據了相當大的數量。

但是如果讓這些沒法帶走的物資,完好的回到敵軍手中,那就不只是一加一等於二,這麽簡單的力量消長對比了。起碼在這裏燒掉還能多少少發揮一下阻敵的效果,起碼對於倉城裏的儲備,那些敵軍也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的。

既然有所決心要撤軍,那不意味著就可以在對峙的敵人面前,這麽一走了之了,同樣需要足夠多的策劃和準備來,為我們爭取時間和轉機。

在這些倉窖建築裏設下放火的機關,在需要的時候延時起火,只是其中的一個步驟而已。

而在倉城的另一端,已經是喊殺聲震天響了,在全面發炮和各種其他火器的掩護下,一波又一波的將士沖過城墻的遮蔽,而殺入敵軍的防陣之中。

這次進攻序列,主要由種師中和折可適的客營兵馬,以及幾只剛剛補滿的輔軍大隊擔綱,他們需要在強攻中打痛敵人,讓對方對於我軍持久戰鬥的決心和意志有所誤判,然後為全盤的大局有所掩護和爭取時機。

我本來是打算稍微犧牲一下,幾個老字號的主戰營之一,讓他們抽簽來決定具體對象,但是卻沒想到最後,這兩位客營的將領連決主動請命,擔下了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