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兩重(上)

江寧行在,正是初寒料峭的時節,石頭城裏卻是一片車馬雲集,喜氣洋洋的氣氛。

眾多穿著合身或者不怎麽合身的,嶄新品官袍服的人們,正三五成群的聚攏在行在大殿重台之下,表情各異的呵著煙氣,小聲的交頭接耳,靜候禮官的傳奏聲。

然後,按照各自所屬就任的地域,和品秩的高低先後,一批又一批的步入大殿之內,團體拜揭著,儼然掌握了他們前程和出身的監國。

雖然人數頗多,且繁復單調,但是作為此間正主的監國,倒也沒有什麽不耐和懈怠,而是用頗為恰到好處的表情和語氣,遊刃有余的對應和籠絡著,這些新誕生的官僚階層。

偶爾還會在受寵若驚的表情中,點到某個名字,然後享受對方感動異常或是大喜過望之類的反應和表現。

這段時間,他的心情頗為不錯。主要是因為,前方已經推進到洛都城下的戰事,雖然其中還有一些不如意和波折,但是北朝的核心所在,已經成了蜷縮一城一地裏的困獸,內外孤絕而自亂陣腳也是指日可待。

一想到,國朝子正定朝以降的歷代先人,久久成憾的宿願和組訓,在自己手中逐步達成的名聲與成就的制高點。

因此,連帶他一貫的熬夜和失眠,都少了許多。

例行的團體拜揭朝禮之後。

其中只有小部分人,能夠按照親疏遠近的需要,給台下的內侍另行叫到名字,而給留下來參加行宮內苑的後續會宴。

其他人在例行公事參拜之後,就只能帶著滿肚子心事和憧憬的家人、僮仆匆匆駕馬驅車,趕往赴任去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人才代表了監國身邊,需要側重攏絡和招攬,乃至扶持的對象群體。也是見過身邊,從龍班底小圈子的候補來源和新血。

雖然此時此節,當是最有賞梅觀雪的雅趣意興,但除了被額外引見,而初步進入監國身邊圈子的極小部分人外,留在庭園中多數人的話題,並不在這上頭。

當然,他們討論最多的,還是關於這場北伐戰事,以及衍生出來的相關事物。

比如用有些神神秘秘的口氣,傳言著某家海商大行,再度財大氣粗的吃下了自少十萬緡,最新之期的光復債券額度,卻不知道籍此私下裏,要什麽怎樣的特權和便利。

又如他們會羨慕妒嫉恨說起某人,抵押了產業和家族信用,才湊出至少五萬緡的開銷,來在光復未久的浙西路,活動了一個鹽鐵監的位置,不知道在任上還要如何的搜刮和聚斂,才能連本帶利的給找還回來。

或是,有些不屑的嘲笑,某些不動體制內行情的冤大頭,好容易花了大價錢,才買到一個品位頗高,卻是在偏遠貧瘠,或是漢夷雜處遠州外郡的職位,卻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得到遷轉乃至換回謀缺的代價。

乃至某種幸災樂禍的同情,某某人又被攤上了向軍前輸送,這種典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是否前些日子乘著光復江南的空白之期,囤集居奇追高斬低而大撈特撈了一把,讓人眼紅了雲雲。

……

洛都城南,管橋驛的中軍大營,在這滴水凝冰的天候裏,已經是點點霜白一片。

都統制王端臣站在一具擡子前,伸手輕輕蓋上一具屍體,有些詭異笑容的臉孔蒙布,這位死者年紀輕輕就滿面風霜之色,四肢粗壯而孔武有力,身上傷痕斑駁而厚繭叢生,一看就是走過遠路,也打過苦仗的老練模樣。

他是以親將身份,隨王端臣前來軍前效力的王氏子弟之一,經過了歷次的大小戰事的磨礪,而活下來,曾經給寄予厚望的年輕後輩之一。

最終還是折在了這裏,而且還是因為值夜出巡的疲累困頓,又突然遭遇雪夜降至的寒流,最終裹著毯子靠著墻打盹過去,結果再也沒有能醒來了。

作為長輩和直屬上官的王端臣,雖然饒是被無數戰陣的生死離別,給鍛煉的心腸堅硬異常,但也很難說心裏是什麽樣的滋味。

他和他的部下還是有所低估了,攻打這麽一座千年之城的困難。

雖然他已經成功突破了伊水的防線,將戰事直接推到了洛都城下,但是真正艱難而慘烈的戰鬥,才剛剛開始而已。

洛都本身乃是一座占地長寬十數裏的超巨型城池,墻高城厚壕深,雖彌久而堅,又有八水出入和流經,等於是在天然地勢上,把進攻一方的格局,給分割成十數個大小不等的零碎區域。

因此,王端臣手中雖然號稱兵強馬壯,但也沒法面面俱到,只能集中攻打一段,尋找若幹個突破口;重點圍困南面,而少量分兵監視和警戒其他方向,防止大規模出奔和迂回繞道的襲擊而已。

而今,作為中路先頭討擊軍的最大成果,也不過是在種種重械和發炮的掩護下,推車覆土而擊,填平了當年的一小段城壕,勉強摸到了洛都城墻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