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回轉(二)(第2/2頁)

明明是個沒什麽節操,苟求活命的野心家,這麽轉眼又變身成了苦大仇深的伍子胥麽,不帶這麽玩的吧。

……

千年之邑,六朝故都。

風雨飄搖之下的洛都城,自從南關被破之後,各種噩耗和謠言更是風聞於世,正可謂一日數驚,於街市踐踏枕籍,而死傷數千人……

而剛剛結束了覲見大攝的右禦史中丞蘇載,耳邊還歷歷再響著方才的話語。

“洛水以南,已經是鬥谷三千錢了啊……”

“那又如何……”

“只怕如此下去,要人盡相食了……”

他有些痛心疾首的道,因為這不是他的捕風捉影,而是經過街道時的親眼所見,那些骨瘦如柴,虎視眈眈的面孔。

“畢竟是都畿之民啊……人心不復……”

他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然而撥亢相見的大攝,卻並未因此勃然大怒,或是按照慣例拉出去金瓜擊頂於宮門外。

“如今之際,當以國事為重……”

他只是略作嘆息的好言相稱。

“若不能擋住南逆,則萬事皆休,爾輩也沒有任何將來可言……”

“話退一步說,就算準你放賑一時……”

“城中戶口何止數十萬,放的了今天、明天,難道還能撐過後天去……”

“國儲所余已然不多,左藏庫歷代的儲積,還要用來保證文武百官的俸料,各家貴人的日常。”

“以及前沿將士的不時之需……”

“如今世事維艱,就只能輕重取舍,稍作犧牲了……”

“來人,自大盈庫取粟半車,送到蘇學士府上去……”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慢慢走了出來後,望著那些被搬上牛車的袋子,卻像是抽調了脊梁骨一般的,身子愈發佝僂下去。

作為長期淪為擺設的禦史台裏,最後的清流代表和良心,可謂是悲哀莫過於心死了。

才過了東天津橋,來到南河大街上,心思匆匆的蘇載卻突然擡起頭來。

迎面卻是成片的嘈雜聲,一群高頭大馬,華服香車,嘻遊於市的貴家子弟,他們在馬上車中攜以女伎,賭賽相逐於街道,而軍民莫敢相阻。就算是蘇載的牛車,也不得不忙不住的揮鞭避讓左右。

而這些興高采烈,奔遊街道的從列之中,哪怕是普通拉車的馱馬,亦是吃得肌腱夯實,油光水亮而毛色可鑒,隨著一路奔馳,而潑灑飛濺而出的食料,都是上好的精粟,引的眾多面黃肌瘦的人群,競相爭搶毆鬥於塵土與泥灰之中,紅著眼摳拿於路石縫隙間。

更有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將混著灰不溜秋泥塵的生栗,徑直塞進嘴裏,然後有些滿足的露出某種慘白的笑容,然後仍由旁人如何踢打,就是再也不肯吐出來了。

這還是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區,這還是一國之體表的都畿麽,儼然是佛門凈土變的壁畫上,餓鬼道與修羅道肆虐的惡業之土啊。

再看看車後堆疊的幾袋子陳色栗米,再想想鄰裏嗷嗷饑待的臉孔,突然間人尚不如畜的巨大反差,讓他一時各種憤怨和悲滄郁結於心,而一股熱辣沖上喉頭,這位蘇中丞竟然吐了一口血,慢慢倒在了牛車之上,再也無法回應老家奴,驚慌憂急的呼喚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