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戰雲(三)(第2/2頁)

望著那面粉色團子的爪印旗,滿身甲胄被血色沾染的楊存忠,幾乎實在心中默念到。

哪怕他的侄兒楊寶柱,他的從弟楊存光,他追隨多年的親軍押衙梁寶尚,都已經隨著那些在箭石彈雨中,拼命援護他的將士一起,陣沒軍前或是落馬失蹤,也未嘗能夠動搖他的決死突進的心情。

就像多年前,他親自剿滅過的那個,自稱渤海末裔而起兵復國的大羅羅一般。

這位大羅羅自號東丹王。裹挾嘯聚十數萬於平城,其中帶甲數萬。在某些安東諸侯的幕後扶持下,連敗數路剿討的戍防邊軍,屠掠平盧、安東接境的數州二十余城,稱孤道寡,置設百官,氣焰喧天。

然後,被尚是選鋒將的楊存忠,親率一只甲騎突入,陣斬於前之後,就在沒有後來了。

屍橫遍地的戰場中線,再次露出難得的短暫空白。

前鄆城押司宋公明,用盡全力趴在地面上裝死,聽得後腦上咻咻彈丸飛舞的聲響,就恨不得像某種古老爬行動物一般,連頭帶勁的都縮到身子裏去。

因為與泥地湊的太緊,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這天殺的世道,俺只是個刑名老吏,怎麽也被逼從軍,過些上了這戰陣呢。

作為押司,他曾經是鄆城之中,號稱官中之吏,吏中之官的遮奢人物,門路極廣而上下交通的關要人士,無論世道如艱難紛亂,他總能在自己的額一畝三分地裏,維持著還算滋潤的小日子。

就算發生了妾侍偷人,進而私奔這種不譽之事,也能在絲毫不驚動上官同僚的情形下,私下自行處置停當,將那對狗男女追回來,做成荷池裏的花肥。

但是這些南佬打來之後,他僅剩的一點好日子和體面,也就完蛋了。他依仗的上官棄守而逃,連帶他也丟了公面上的差事。

然後,前來“勸捐助國”的前同僚,皮笑肉不笑的榨幹了他多年的私囊和積蓄,還轉頭就翻臉將他送進了軍中聽校。

因此,他一點都沒有賣死力的心思,很快在軍中油滑手段和老城事故,重新結交了一幫人。第一件事,就是學會了如何最有效的裝死避戰,而不被督陣的軍官們所注意和察覺。

到目前為止,他的運氣尚好,陣前所受到僅有傷害,不過是被前進後退中的友軍,給無心踩了十幾腳而已。

滿地流淌的血泊和翻漿的深色泥濘,成了他最好的掩護和偽裝。

在他的不遠處,就是一個殘缺不全,只剩下十幾個人的南軍小戰團,且戰且走著慢慢的逼近過來,不由讓宋公明暗暗的叫苦起來。

這支被沖散戰團,由谷老四領頭聚攏在一處,像一塊堅硬的卵石一般,在稀疏的北兵裏左沖右突,苦苦尋找著友軍和本陣的位置。

這種永無歇止的戰鬥,對於谷老四來說,也是一種煎熬和折磨,早間吃的煎肉夾餅和豆子湯,早已經消化的無影無蹤了,只剩下機械戰鬥的本能反應而已。

唯一的進食,就是咽了幾口滿是血腥味的唾沫,那是一個被砍開喉嚨的敵兵,徑直噴到他面上,又流到嘴裏,讓他條件發射的咕嚕了一口,其實也不似想的那般鹹腥難當吧。

他已經傷痕累累,新鮮凝固的血枷隨著用力再次開裂,留出淡的不見多少紅色的血水,雖然都是刻意避開要害,或是用甲厚處去頂,以換取相對的不致命傷害,但是血流的多了,身體也變得麻木沉重起來,就好像渾身上下綴著冰冷的鉛套一般,遲緩維艱。

而在更靠近左翼的後方位置。

藏在人群中的權六,握銃的手也在發抖,他方才打下了第三個沖刺的騎兵,但是身體和精神的疲憊,讓他的準頭也大大下降,發射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只覺得這些馬上馳騁的身影,總是飄忽的厲害,讓人無法靜心瞄準。

在這個高潮跌宕的關鍵時刻,像他們一般無數的人,都在為自己和這只隊伍的命運,用自己的方式拼死戰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