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轉變

都畿道,河南府,滎陽縣境內。

人稱地攤王孫的陳淵,正在落跑的路上,當然,他是在被人逼婚的可怕現實下,不得不跑的。

因為朝廷在北邊和南邊重開戰事,各種加征捐稅也水漲船高起來,與此相對應的是,洛都裏的生計越來越難做,連本地的居民,都出現了餓斃。

像他這種本地出身的小攤販,無疑是最先受到影響和沖擊的,每天出來排攤的熟面孔,越來越少,聽到的都是某某家又開斷炊;某某家又債築高台,在一夜之間全家老小不見蹤影,然後夜裏聽到嘈雜聲,卻沒有人敢出來窺探;某家不堪忍受世事艱難,舉家吞鍋土倒斃炕頭,或是闔家自懸梁上,許多天後才被發現,諸如此類的消息。

在這期間,他已經到過城門下的粥棚,喝過多次摻了許多沙子的薄粥,可惜清可鑒人的粥水,似乎根本無法補上漫長的排隊所消耗的體力,讓他自覺衣帶漸寬越發的消瘦。

自從那天之後,那些頗為熱心腸的街坊——鵬舉哥哥,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然後他不得不忍受更加柯嚴的盤查和糾檢,那些僥幸躲過裁員而留下來的公人,顯然行事上更加無所顧忌。掀攤子,沒收貨物是他們最常見的做法。

陳淵也沒能躲過這個黴運,他販賣的假古物,雖然不值幾個錢,但還是被那些查沒的公人,一個個敲碎在欲哭無淚的他面前。雖然他裝瘋賣傻躲過了皮肉之苦,但是茶寮後舍討水喝的時候,卻無意聽見了那些公人的話語。

她這場無妄之災,居然是他那位準嶽父陳店主,給這些公人使了錢的結果,因為對方已經無法忍受自己好吃懶做壞脾氣的獨生女,就這麽繼續拖下去成為四鄰嘲笑的老姑娘,他迫不及待的像抱上外孫了。

因此,陳淵只能半夜溜回家收拾了雜物,就連夜出奔,若是繼續留在洛都唯一的結果,被那個水桶一般八尺娘給壓在身下,行屍走肉般過完一輩子的前景,讓他有些不寒而栗。

鵬舉哥哥正在登封投軍,他抱著萬一的心思,過去投奔,若是實在尋不得,就只有暫時投身在當地的少林大寺的門下,做個沙彌混個吃食了。

肚子咕咕作響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估算著身上最後幾個大錢,那是他把家裏可以搬得動的東西,都給死當掉的結果,走到路邊清清冷冷的野店,對著照在紗籠的蒸餅,探頭探腦起來。

旁邊用潦草的炭條在素布上寫著“大的十文,小的三文……”

他討價還價半天,才戀戀不舍的拿出一個大錢,換成三只小蒸餅,三兩口吞下一個,行路了許久之後,哪怕是裏面摻了麩質多的咯牙,但還是覺得香甜可口,又厚著面皮討來蒸籠下的蒸鍋水,漱了漱。

第二個細嚼慢咽的吃到一半後,被他戀戀不舍的無視肚子的呻吟,重新收了起來,然後用衣擺將掉落的碎屑,抖落著收集起來,舔進嘴裏,權作安慰。

距離登封城,還有些距離,還要考慮今後幾天的用度,他這麽想著,迎面就用來一群黑壓壓的人流,許多人都光頭赤腳,向著他的方向沒命奔逃。

“這時怎的狀況……”

陳淵不由張大嘴巴,轉身欲避讓開來,卻因為走得太久有沒好好休息進食,腿腳不由自主的酸軟這擡不起來,轉眼就被他們裹挾了進去。

他昏頭昏頭的被人流推擠著,不知裏就的奔跑了一段終因體力不支,栽倒在地被人狠狠踩上十幾腳,昏死了過去。

當他吐了口血沫子,重新醒來的時候,也就是夕陽斜照,大路之上滿地狼藉,掉落了許多了鞋子和頭巾,還有成堆的屎尿,他身上的葛衣也滿是腳印,索性沒有踩中什麽要害,只是全身酸痛的一時間站不起來,只好趴在地上慢慢的恢復體力。

路邊的野店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堆被踩的七零八落,看不出原來面貌的垃圾。又過了一回,他撐著半坐起來,摸著懷裏,才發現餅子已經被踐踏上泥漿一樣的東西,而幾枚大錢則不見了蹤影。

不由悲從心來,又難過又苦楚的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然後他只來得及嚎哭半聲,就不得不停止了,因為道路上再次趕來一群人,只是手中都閃爍著兵刃的寒光。

陳淵再也顧不得其他,奮力跳起來一瘸一拐的想逃到路邊去,然後在跨過水溝的時候,又再次被絆倒掉了進去,滾得一身灰頭土臉的。

然後他驚恐地發現,自己被幾個手持刀兵的漢子給圍住了。

“發現一個奸細啊……”

“該做這麽發落呢……”

“剁了還是煮了……”

他不由抱頭瑟瑟發抖起來。

“只是個可憐人而已……不要為難他……”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我們繼續走。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