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嘗辯

發完一堆感懷思古的悶騷之後,我牽著小臉被風吹還是情緒激動,而有些紅撲撲的抱頭蹲,從錫塔上慢慢下來的時候,卻聽到了風中送來一些聲音。

“我輩本良人,奈何天下紛亂。”

“骨肉競流離之世,青壯驅死於道途,老弱餓殍家中。”

“雞犬不相聞,千裏露白骨,虎狼橫於道。”

“兵匪過如麻,婦孺盡投繯……”

然後我就發現雖然隔得較遠,還是可以聽到和看到,幾名戴巾的年輕人,簇擁著一人正在做高聲宣講,還有為數不少的善男信女構成的圍觀人群。

我不禁微微的一笑,不由讓人想起某個時空的大學生活,又仿佛和此身的京學生涯,重合在一起。

顯然中樞的朝廷權威不在,天下久苦離亂,但是一直不缺少懷抱理想和憧憬的能人志士,想做點什麽來改變這個狀況,這才有了洛都之變,將數十年積郁的熱血和激情,一朝散盡。

從另一個方面說。

雖然天下紛亂,割據征戰已久,但是就如現今,差不多已經名存實亡的京師兩學三附一樣,大唐數百年的全盛年代,積累下來的官學和私學體系,在地方上還是有所遺存,而在這彭城之中顯然也有這麽一所。

只是往日太平歲月已然不再,這些汲汲學子們也只能在小範圍的圈子內,延續著過往的傳統,比如登臨懷古,佳節詩詠,聚飲傳唱什麽的,稍稍懷念一下昔日盛世年華的光景。

像這種按照慣例,大開方便之門,僅用很少代價,就能提供長期落腳之地的大型寺院,就成了他們大多數人的寄身之所,兼帶比較低廉的聚會之地。

我的前身在洛都修學的時候,也沒少籍著交接的名頭,和那些不同科的同年一起,偷偷帶酒夾肉,去找那些寄住寺院裏相對貧寒的學子們玩耍,然後接著改善生活聯絡感情的由頭,犯大不韙躲在佛堂後面或是塔上、碑林中,喝酒吃肉暢飲大嚼,然後被灑掃的和尚發現了,各種捂臉奔逃,也不是為一種趣事。

當然了,你如果翻過一些名師佳作的背後故事,就會發現一些有趣的共同點,比如作為信眾香客往來的公共場所——寺院往往會成為許久佳作傳唱的發源地。

如果是在太平歲月,這也會是那些沒有錢和門路來,聞達於公卿府邸的貧寒學子們,另一種傳唱和鼓吹自己名聲的變通手段,相對來說這些寺院出入的門檻很低,而且也不缺乏達官貴人及其家眷的身影,只要稍稍引得他們注意。

因此在科舉之前各種公眾場合的唱和,是類似於某種增加中舉概率的投注行為,可以講自己的名聲簡介傳入可能到額考官耳中以增加某種認同的籌碼,或是吸引潛在豪門權貴重的贊助人,格外青眼相加的機會。

歷史上的李白杜甫王維高適之流,都走過類似的路子,《大慈恩寺酬唱》《飲中八仙歌》之類膾炙人口的作品和典故。

當然寺院也是各種風流韻事,乃至才子佳話故事的高發地點之一,因為對那些寒門出身的人來說,在這種場合下是少數能夠近距離觀賞到那些公卿顯貴,豪門高第家的女眷,並且與之產生某種近距離接觸可能性的,雖然浮動的概率就像是阿姆斯特朗自由回旋炮一樣,充滿不可預期的變數和可能性。

但是只要被人看對眼了,無論是一夕之歡的枕下贈金,還是破格納為門人清客,乃至東床之選,那可以輕而易舉的少奮鬥十幾年乃至一輩子,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演說者相貌堂堂,聲音洪亮,看起來何有學生會主席的風範。但是我聽了一會兒,就失去興趣了,雖然他們說的額大型,談不上空洞無物,但也大多數是除了理論還是理論的東西,沒有多少真正踐行之法。

我直接繞過他們,去參觀別處的佛堂,倒是抱頭蹲對他們鼓吹和呼籲的東西,似乎很有興趣,被我拉走之前還多看了幾眼。

然後我們沿著曲廊慢慢轉過一處地藏院,結果地藏院的庭院中,再次看見另一群人,有結璞頭的也有戴平巾或是方巾的,他們稀稀拉拉的,隨意席地而坐在一起辯說著什麽,其中還有個腦袋光可鑒人的年輕和尚。

各種聽起來高端大氣的詞匯,那是此起彼伏的說的正是熱切忘情,很有些古時士人,坐而論道的味道,倒是吸引了好些同為年輕之輩的聽眾,靜靜的旁聽,倒是沒注意我兩經過。

“他們在說什麽……”

我隨口問道。

“在說史上歷次佛門法難的根源……”

一個聲音回答道。

哦,我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微微搖頭。

無非就是人性貪鄙啊,佛門內部不思進取啊,無良之輩假籍教門招搖撞騙啊,沙門敗類盜世欺名啊,比較深刻一點的,就是財貨遭人妒,得罪了上位者,為士林清流所不喜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