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人間(中)

昏色的掩護下。

我拖著一袋滿是汙泥和塵土的食物,小心翼翼的行走在瓦礫之間,作為短暫的西席生涯中,對附近環境和人家,以及相應廚房位置的熟悉程度,略微擴大了活動半徑之後,我在焚燒和倒塌的民宅下,翻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塊莖和幹貨,還有一些鹽和小塊臘肉。

這樣可以燉一鍋雜粥了,冰窖裏還有水,至於柴炭,在這個過火的場景裏,幾乎到處都是。

可惜的是作為那個不知名任務的一部分,我的印象中,也有好幾個藏身處和物資儲藏點,只是兵火一起,除了這個大型冰窖,就再沒能爬上用場了。

我突然汗毛綻起,就聽咻的呼嘯,擦著頭皮拉出一條火辣辣的溝痕,釘落在墻上,咄咄有聲濺起一抹塵土。

半推倒的墻上,露出好幾個帶盔和包布的人頭,那是搶劫和焚掠這座城市的亂兵之一。

其中有名存實亡的近畿府兵,有充斥著濫竽充數之輩的十六衛軍,也有來自大內宮苑,僅剩花架子的羽林軍和殿前儀衛,乃至先期奉詔前來勤王或者說,渾水摸魚的各路雜牌人馬,甚至還有某些公侯家的部曲和家將……

更不用說那些市井無賴臨時轉職的暴徒,要多少有多少。

被封堵了城門之後,他們自暴自棄的襲擊和洗掠所能看到的每一個城坊和宅邸,在無辜者或是不那麽無辜的人身上,宣泄著自己的恐懼和茫然,在火拼和殺戮中,歇斯底裏的燃燒著生命和精力。

因此,因為自殺和或是被追逐砍殺,讓洛水上的四座天津橋畔,飄滿了密密麻麻的浮屍,就算是成年人落上去就像平地一樣的結實。

這也是他們最後的狂歡,或許在明天或是後天的天亮之後,將會是那些死裏逃生的權臣一黨,開始反攻倒算的日子,而這些肆虐在城中的軍人和暴民,將會成為新一輪的野心和欲望的祭品。

但至少暫時還需要他們的暴虐,來清洗那些積重在這座城市裏,多如牛毛的豪門世族和他們黨羽們。

高貴或者低賤的人,富有或是貧寒之家,也不具有地位的太大差別,唯一能夠衡量他們存活幾率的,是所在城坊宅院墻的高厚,以及周圍人群結對自保的決心和意志。

這麽胡思亂想這,我沒命的奔逃,只要能跳下下水道的豎井……幽黑的街角陰影中,一個絆馬索一樣的東西,將我掀翻,重重的滾落在地面上,失去意識前,隱約聽到:“又一個……”

天亮之後,嘴裏滿是鮮血和塵土的味道。

雙手束後被繩子拉扯的我,一瘸一拐的跟在後面,大腿上老大一塊已經腫了起來,但至少我還活著,骨頭也沒有斷,所以還能拖著腳走著,其他沒有用處的人,已經被處理掉了,比如被割喉放血,然後成為路邊的溝渠裏眾多無名屍體的一份子。

一群渾身散發的血腥和煙火味的軍漢,或站或坐,或倚靠在墻角上。

地上躺著好些屍體,不論男女老幼,貴庶良賤,幾乎都是被幹凈利落,一刀斷頭的,然後用腦袋在他們橫七豎八,扒得精光的屍體上堆起一座過人高的小京觀,屍堆上流淌下來新鮮血水和陳舊的汙血,匯流成一個漂浮著已經凝固發黑硬塊的血泊。

在小京觀的頂端,還有先前見過的十幾個倒黴蛋,須發血淋淋粘連在一起的頭顱,讓我有些肝膽欲裂,顯然就是一言不合,或是其他理由,被當場戲耍做樂之後,才殺掉的。

一個沙啞的聲音,像是從火光與殘燼背景的地獄裏,幽然冒出來的一般。

“給個由頭,留你一命……”

“我是個好廚子……”

“廚子……”

周圍哄笑了起來,連臉上的疤痕,都抽動著扭曲起來。

“我們都有做米肉的本事,要你何用……”

看著提刀湊上來的,我急忙道。

“我還會一些處置傷創的手藝……”

“哦……”

哄笑聲,頓時平復了下來,擺擺手,一個半邊身體血淋淋的人,被攙扶到我的面前,剝開的手臂上,一種濃重腐臭味撲面而來。

在用小刀剝離了爛肉和寄生的蠅蛆,用板油和肉皮裹緊之後,於是我暫時成了他們的編外一員。

還有幾個同樣資源或是不自願入夥的新人,有都亟府大獄跑出來的重犯,一個自稱手上十幾條人命的江洋大盜;也有商販出身的市井小民,一個據說會五金修補技藝的店家子;或是一名前獄卒,殺掉多名同僚獻投名狀的節級;乃至一名肥頭大耳的野和尚,打殺了自家掛單主持;甚至還有被驅趕著,匯合到更大的一個團夥中後,我也逐漸知道了這些人的來歷。

他們是所謂響應號召,入京勤王的遠州鄉兵之一,來自青徐鎮的某只團練,青徐鎮乃是為了抵抗那些所謂海外亂黨,而在河南道興起的諸多軍鎮之一,也是桀驁不遜的諸鎮中,與政令不出京畿搖搖欲墜的朝廷,態度相對恭順的一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