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海之東(下)

母邦上國!

對於日本人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極為新鮮的詞匯。

東亞,曾存在以中國為頂點的冊封體制,日本雖曾一度加入該體制,但早在公元607年,聖德太子在遣使小野妹子遞交給隋煬帝的國書中就說:“日出處天子致書日落處天子無恙”,608年,日本在回函中又說:“東天皇敬白西皇帝”。言下之意,日本和中國平起平坐。

自隋末開始,日本就非常自覺並且特別注重保持與中國平起平坐,對中國有一種不服輸的心理。如今,日本人津津樂道的一個史實就是,雖然日本曾派遣遣唐使向中國學習文化,但是從不向中國稱臣。

日本人在形成“小中華思想”的同時,還力圖建立一個獨立於中國之外的中心和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國際秩序。但要想成為“上國”,就要有自己屬國。比如其對琉球。

但是這一切,卻都隨著“黑船來襲”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米國人的黑船以及隨後中國艦隊主動擔負起保衛日本的“責任”,零丁洋海戰全殲美國遠東艦隊後的外交談判,使得整個日本都被置於中國的保護之後,令幕府得已重新鎖國。

而這也意味著,自漢代以來,中國第一次能夠真正意義上左右日本的國政,而在開宏元年,江戶幕府第十四代將軍十三歲的德川家茂接受將軍之職後,跪接中華帝國冊封詔書時,也曾像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跪接明朝詔書,導致日本國內群情激奮,有人甚至痛哭流涕,大呼著國將不國。

但是江戶灣中的鐵甲艦、黑船卻在清楚的告訴每一個日本人——力量決定著一切,而中華帝國的力量,是日本無法挑戰的。

也正是從那天起,中華冊封體制達到了頂點——作為頂點的象征,中國與日本簽訂了《中日藩屬條約》,不僅確定日本從屬中國,為中國藩屬的法律依據,而且使中國可以在日本幾乎無限制地設立、擴大和使用軍事基地。

橫須賀、佐世保海軍基地開設,艦隊進駐的同時,長崎等地亦被開辟為向中國商人開放的通商港,而在這些通商港內亦設有租界。

“勿失上國體面!”

在離開位於碼頭的倉庫時,喬致庸又一次叮囑著身邊的夥計。

作為一名商人,對於他來說,掙錢從來是第一位的,他不希望自家的夥計像其它人一樣,在朝鮮人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東家,您放心,我等又豈不知道和氣生財的道理!”

長栓等人紛紛跟著說道。

在夥計們的言語中,喬致庸笑著說道。

“記住就好,走,咱們這次要趕好幾百裏路!”

說著話,十幾輛四輪馬車便從這駛出,在馬車駛出租界後,看著道路兩側的水田,喬致庸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喬家能在自己的手中重振昨日風采嗎?

現在的喬家已經沒落了,不僅僅只是喬家,應該是整個晉商團體都沒落了——數年前,教匪湧入山西,給山西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晉商更是戰亂的最大受害者——教匪言稱晉商祖上皆為漢奸,動輒抄家滅門,不知多少晉商家破人亡。曾經名滿天下的晉商也自此沒落。而且山西的人口也大量死於戰亂,直接造成了山西人口銳減,人物凋耗,田土荒蕪,彌望白骨黃茅,炊煙斷絕。

而喬家在這一過程中,同樣遭受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多次為教匪洗劫。能保住性命已經實屬不易了。在漢軍入晉之後,面對的家族敗亡的現實,喬致庸立即動起了重振家業的想法。

他並沒有和其它的晉商一樣,重整商號進入蒙地經商,而是將視線投向了他地,投向了當時尚是一片處女地日本。日本是中華的藩邦,隨著條約簽署,朝廷非但派有監國大臣,監其國,督其政,更是設立租界,鼓勵對日本貿易,也正是在這個風潮下,他來到了日本。

過去的四年間,喬致庸就像其先祖開拓蒙地生意一般,走遍了大半個日本,與普通的商人不通文墨不同,他畢竟曾有秀才功名,結交日本官吏、士子,在各地設立商號,不過短短四年,那個曾聞名塞北的“復盛公”便名揚日本,成為日本最知名的華商商號之一。

從五千到一百萬,四年間“復盛公”的資本增加了兩百倍,可盡管如此,對此喬致庸仍然不甚滿意,因為在他看來,這距離重振喬家家聲的目標仍然太過遙遠。

“難啊……”

想到國內越來越興盛的工商業,喬致庸便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現如今的中華朝不似當年的大清國,當年士人恥於經商,而令,國人卻無不以經商為榮,擅長貿易的粵商、長於實業的楚商、湘商,再加上徽商、陜商,他們於國內創辦銀行、興建廠礦、修建鐵路,無不是風聲水起,而相比之下,晉商卻早已經為人所遺忘——即沒有晉商的銀行,也沒有晉商的工廠,甚至山西省內的廠礦皆是外地人所設,晉商早就不見昨日的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