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陰影

“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拆堵。

晝死人,莫問數,日色慘淡愁雲護。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兩人橫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

須臾風起燈忽無,人鬼屍棺暗同屋。烏啼不斷、犬泣時聞,人含鬼色,鬼奪人神。白日逢人都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田禾無人收,官租向誰討?

我欲騎天龍,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灑天漿,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歸,黃泉化作回春雨!”

這篇《鼠死行》,是望江令師範之子師道南20多歲臨死之前的作品,全詩短短兩百余字,卻出現“死”字9次、“鬼”字6次。詩雖恐怖卻未能完全道出鼠疫的恐怖。

1856年歲末的粵北與湘南,此時完全籠罩於一片恐怖的陰雲之中,在不到半個月內,整整十個團,超過三萬官兵進入兩地近百座城市,協助地方憲兵維持實施疫區防疫令。

在軍隊進入疾區實施防疫令的同時,作為中國僅有的兩所西醫學校之一的嶺南學院醫學校同樣也接到來自武昌的電報,與陸軍軍醫學堂的強制性不同,對於這裏的學生督府並沒有強制性。

“……大家都是醫生,都很清楚,鼠疫是極為危險的病症,中者必死!”

在學校的禮堂內,面對台下數十名年青的學生,他們是嶺南醫學院培養出來的第一批醫生,李子淵的語氣顯得極為肅穆。

“所以,各位可自行決定是否前往疫區參加防疫!”

在李子淵的話聲落下後,禮堂內一面沉寂,六十多名學生鴉雀無聲,似乎所有人都在思索著。

在同學們思索著的時候,作為他們中間唯一的女生,李婉婷低垂著眼簾,嘴唇輕輕張合著,發出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

“今我進入醫業,立誓獻身人道服務;我感激尊敬恩師,如同對待父母;並本著良心與尊嚴行醫;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顧念;我必嚴守病患寄托予我的秘密;我必盡力維護醫界名譽及高尚傳統……即使面臨威脅,我的醫學知識也不與人道相違。”

於心底默默的背誦著“希波克拉底誓詞”的李婉婷,在背後最後一句“我茲鄭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誓言”的時候,她擡起了頭,那微垂的眼簾睜開了,就在她站身起來的時候,她聽到身邊傳來椅子活動聲。

“我願去!”

“我願意!”

一聲聲擲地有聲的話聲從他們的嗓間發出的時候,看著這些年青的學生,李子淵只覺得眼眶一熱,沉默不語的他並沒有說話,而只是雙手高鞠過頂,沖著台下的學生深鞠躬。

“李某代天下蒼生拜謝諸位!”

李子淵的語氣低沉,神情肅穆,看著這一張張年青的臉龐,看著那臉龐上的堅毅,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似乎有些太過自私了,當鼠疫爆發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危機度過了。

鼠疫會成為壓倒一切的問題,而且治疫還需要官府的令行禁止!需要官府的權威,這意味著所有的一切都會暫時放下,而李子淵有理由相信,只要風頭過去之後,府裏就會“忘記”此事,至於主公……同樣也會忘記!

真的會忘記嗎?

李子淵當然希望主公忘記此事,但是似乎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主公將會派來調查組對此事進行調查,調查的最終結果會是什麽?

會不會得到事件的真相?

什麽真相?

真相又會是什麽?

在離開了嶺南學院之後,李子淵的眉頭緊鎖著,現在他又一次感覺到府中各種規定的束手束腳起來,如果他是滿清的巡撫,現在沒準姓趙的等人這會已經死了,至於那些機戶現在也都被流放到海外,再然後……

然後調查自然不會查出什麽結果來!

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那幾個罪魁禍首好好的呆在牢獄之中,在那裏喊著冤,為自己叫著屈。而那些機戶雖說被嚇到了,但現在還沒有開始大規模的流放。

怎麽辦?

眉頭緊鎖著,坐在馬車中的李子淵臉上沒有絲毫情感的流露,他坐在那,一動不動的做著。

馬車沿著廣州的市街行走著。

若是李子淵向外看去的話,或許會覺得有些詫異,因為這道路相比過去更為暢通了。非但百姓遵守的靠右行走行駛的,就連路邊往日的占道經營的商店,這會也是把攤鋪收回店中。這並不算寬敞的街道,比往日似乎更順暢許多,不見過往的擁堵。

為何會如此?

若是李子淵往外看去的話,他或許知道原因——因為西關的槍聲告訴百姓,官府不介意用殺人來維護法律,畏法如山的前提是官府執法必嚴,執法公平。無論西關一事公平與否,是否像那些人所說的那樣是漢奸勾結滿清煽動,但至少百姓們看到原本“情有可原”的機戶,現在要被悉數流放至海外,他們自然不敢再質疑官府的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