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草民之命

胡裏村,一個位於湘南群山之中偏僻的山村。

由於它過於貧窮、過於小了些,以至於幾乎無人知曉這個小村落。在連綿起伏的山野中,幾十畝瘠得幾了沒有收成的水田、幾座殘缺下全的農家屋、十幾戶支離破碎的人家,再加上山崗上一堆一……堆的亂墳,便是這個村的全部。

對於村子裏的人來說,為了獲得糊口,他們可以幹任何活計,無論輕重,只要能夠糊口。不過村子裏的人,每年冬天的時候,往往都會去廣東挑鹽,雖說掙錢不多,可在冬閑的時候,若是挑上個幾趟鹽,至少這一年關便能挨過去了。

挑鹽一走便是上千裏!

可對於許多人來說,他們並沒有選擇!

躺在路邊的破廟裏,又一次鄧明昭將身體靠近那火堆,以讓身體更暖和一些,山間的寒風不時的從大開的門洞、破墻裏灌進來,若不是點著一堆火,這不定得凍成啥樣。

此時鄧明昭似乎能夠感覺到當年父親的親勞了!

看著那火堆,他似乎能看到油燈下精明能幹的母親正在那裏納著鞋,而明禮、明權那兩小孩正躺在母親的身邊酣睡。

想著家人鄧明昭心裏油然湧起一些安慰,那腫脹的雙腿似乎不再腫脹了。為了不讓母親翻來復去地盤算著明天的口糧,後天的口糧,這個月的口糧,下個月的口糧是否有著落,能不能保證溫飽,有多大的把握等等。他像村子其它人一樣——拿起了挑子,帶著幹糧去廣東挑鹽。

現如今這鹽比之過去更金貴了,自然利也就更大了。

“一斤鹽一百七十文,一百斤就是十兩銀子。若是再多挑上十幾斤,就能出一兩銀子來……”

在心底默默的算著這個賬,鄧明昭的心底便是一熱,若是這樣,娘就再也不用為生計犯愁了。在父親去世之後,家裏也就只剩下了那麽幾分薄田和兩間老屋。也就是從那時起,平素不知世事難的他體會到什麽是日子。

也就是從那時起,作為長子的鄧明昭離開了私熟,父親離去之後,再也無力負擔每年的束修了,雖說可惜,但他必要那麽做,他必須要撐起這個家,從那時起,他脫去了長衫,像其他人一樣下田幹活,辛苦著只為了能讓一家人吃上頓飽飯。

雖說如此,但在青黃不接的日子,一家大小只能靠旱地裏的番薯充饑。生活完全沒有來源。為了活下去,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就現在隨村子裏的人一同挑鹽,便是在他的苦苦相求下,母親才同意。

畢竟這挑鹽一路千裏,誰也不知道會出什麽意外。

“要是年前能再挑一次的話,那便能剩下二十幾兩銀子來,明年就再也不愁了,沒準到時候還能讓明理、明權他們去私熟裏讀書……”

心裏這般想著,他翻了身也許是因為過於疲憊,很快人便睡下了。第二天,天未放明,隨著同村的鎖子叔喊一聲,破廟裏的鄧明昭和其它人一樣,都趕緊醒了過來,吃完幹糧繼續趕著路。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他們就是這般風餐露宿,餓了便吃著挑子裏挑著的幹糧,喝了便喝著冰涼的山泉水。一路朝著廣州府的鹽場走去。

差不多走了半個月,一行人終於來到了鹽場,鹽場位於海邊,除了同樣衣衫破爛的灶民之外,還有許多和他們一樣從各地往鹽場挑鹽的貧民,因為“鹽法”例文中允許“貧難軍民,將私鹽肩挑背負,易米度日”,雖然不少人借機販私,但確實也有不少貧民以此為生,這倒也算是一件“德政”。

到了鹽場,按著規矩,在挑鹽之前,大家要吃頓好的,於是鄧明昭便與同村的人一起去鹽場邊的飯攤上吃頓好的——其實也就是一碗帶幾片大肉的米飯。就在他們剛點下肉飯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零亂的腳步聲,一大群人。直奔這飯攤而來。

“來啊,一人一碗飯,一桌再上一碗大肉!”

領頭的人一邊走一邊喊著。

這群人一色的青布馬褂,黑色棉褲,頭戴鬥笠,腰間的寬帶中別著解手短刀、手插子、鐵尺、匕首等家夥,一看便知這是販私鹽的鹽梟,他們與挑鹽的貧民不是同類的人,前者是為糊口,而這些人則是為了掙取暴利。

因為湘南偏遠,又是淮鹽的運銷地,所以鹽價極高,販賣私鹽,自然獲利頗豐。於是常年都有一幫亡命之徒便成群結隊往湘南販鹽。這些鹽梟極是兇悍,往往一言不和,便拔刀對壘,連官府都拿他們無可奈何,非到迫不得已,往往眼睜眼閉。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將官府打點好了。

這群鹽梟進店之後,把幾張桌子往當中一並,胡亂坐下,要了十五六碗鹵肉,取出自帶的幾壇烈酒,縱酒啖肉,大快朵頤。又有幾人掏出牌九、骰子,喝五吆六,賭了起來。這路邊的草棚子搭起來的飯攤中再無片刻寧靜,喧叫亂耳,一片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