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嶽陽樓上

位於江湖交匯處的嶽州城,那城頭上更是隨處可見一門門火炮,其中不乏重逾千斤的火炮。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座城池相當於湖南的門戶,亦正因如此,這裏才會聚集著上萬湘勇。

不過,這幾日,這嶽州城與往日相比,這戒備似乎不似那般森嚴,究其原因到也簡單——漢逆目光北移,不日將隨粵匪一同起兵北伐,雖說對於朝廷來說這不是什麽好事,可對於這嶽州城內的湘勇而言,卻讓他們長松了一口氣,至少這會他們無須再擔心漢逆隨時順江殺至城下。

不過,不是所有人的心神都會像兵勇般懈怠,至少對於團練大臣曾國藩來說,這陣子他卻是心思沉重,先是胡林翼兵敗的消息,讓他憂心致交好友的安危,現在“粵漢北伐”的消息,更是讓他為朝廷的將來憂心不已。

作為團練大臣的他自然知道,現在粵匪北伐軍一路所向披靡,其兵鋒幾乎無人可擋,現今其又增派援軍,且又得漢逆相助,這朝廷當如何擋之?

難道這大清國的氣數當真要盡了嗎?

這日和往常一般,在於城上視察城防之後,在將在下城的時候,只聽到羅澤南對曾國藩說道。

“大人,前面就是嶽陽樓,你老上去吃點東西吧!這些天來,你老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

這嶽陽樓是嶽州城上的一景,數百年來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縱是此時雖說這嶽州一派戒備之狀,但是這嶽陽樓上的飯館卻沒有因此而停業,反倒是依然開著業,不過來此用餐的大都是湘軍的官佐以及幕中的幕僚。

曾國藩沒有作聲,只是輕輕地點一下頭。這些裏子他過的委實不太容易,甚至可以說,一直處於恍惚掙紮之中,全不知應該如何應對。幾乎達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了。

這會被羅澤南這麽一說,他確實覺得有些餓了,於是便擡腿朝著嶽陽樓走去。待走近嶽陽樓後,他的心情才稍稍開始平靜下來。但當他擡頭凝望眼前這座號稱“天下樓”的嶽陽樓時,不禁又雙眉緊皺起來。

對於嶽陽樓他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極為熟悉,無論是出湘也好、返鄉也罷,他總會如湘省文人士子一般,於此間遊歷。他第一次出湘時,是在道光十八年往京城赴考。那時只有27歲的他與同期赴考的友人一同來到這嶽陽樓,那時這座嶽陽樓是何等的雄偉壯觀,氣概不凡!登樓遊覽,酒廳裏高掛的是範仲淹傳誦千古的《嶽陽樓記》,樓下是煙波浩淼的八百裏洞庭。

當時胸懷一番大志的曾國藩,反復於心中吟誦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警句,可謂是豪情滿懷,甚至暗暗立誓若能高中此生必定要以範文正公為榜樣,幹一番烈烈轟轟、名垂青史的大事業!

再後來中進士,入翰林院,為軍機大臣穆彰阿門生。累遷內閣學士,禮部侍郎,署兵、工、刑、吏部侍郎,現在亦為這湖南團練大臣,可自己當真做到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了嗎?

再看眼前的嶽陽樓油漆剝落,檐角生草,黯淡無光,亦不見得往昔如梭的人客,全沒有昔日那種繁華興旺的景象。曾國藩不禁長嘆了口氣。他心裏想,或許這是屢遭兵火的破敗吧!

此時,他甚至忘記了數月前,返鄉時,途徑嶽陽樓時,此處便是這般破敗。

進了嶽陽樓,曾國藩徑直上了二樓,揀一個靠近湖面的幹凈座位坐下,羅澤南坐在對面。掌櫃的更是滿面堆笑地陪著,一邊擦著桌面,一邊客氣地問。

“曾大人,要點些什麽菜?”

不等曾國藩回答,這掌櫃的又接著說道。

“今個曾大人、羅大人可是有口福了,小樓今日新得了幾只君山的金龜,若不給大人上上一只……”

掌櫃的竭盡全力的討著好,生怕一個不小心,若惱了這位曾大人,到時候自己這腦袋便離了身子分了家,那君山的金龜指的是重達斤半以上被甲金黃的王八,在往日裏是存不得的,往往這邊一有那邊就會為人點走,不過現如今,這生意卻是大不如以往了。正好被他用來討論這會曾大人。

正在掌櫃的欲介紹菜點時,羅澤南注意到大人的神色凝重,則不耐煩地擺擺手。

“掌櫃的,你在嚼些什麽舌頭!那金龜便上一只來,再燒上一鯉魚,切一盤牛肉,炒上一盤豆幹兒,再上一壺女兒紅,就這些得了。”

“好嘞!”掌櫃的高聲答應,興沖沖地走下樓去。

在等待上菜的時候,曾國藩呷了一口茶,雖比不上京師買的上等毛尖,但也使人心脾清爽,這是今歲的新茶。他端起茶杯,向窗外的湖面眺望。

陽光照在洞庭湖上,泛起點點金光。遠處,一片片白帆在遊弋。極目處,有一團淡淡的黑影。曾國藩知道,那就是君山。近處,沿湖岸停泊著一個接一個木排。這些木材大半出自湘南山區,紮成排後順著湘江漂流,越過洞庭湖,進入長江,再遠漂武昌、江寧等地。放排的人叫做排客。排客們終年在水面漂浮,把家也安在排上。排上用杉樹皮蓋成小棚子,家眷就住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