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遊龍擱淺

總督府大牢,那是約莫五十幾平方的半地下式的監牢,墻壁都是一塊青磚所砌,地下鋪著一層青磚,墻角落裏放著一只糞桶,鼻中聞到的盡是臭氣和黴氣。

置身牢獄之中,聞著空氣中的異味,訪客的眉頭便是一皺,這牢籠的味道實在是太過難聞,瞧著那墻角處的糞桶,他立即想到當初自己與其為伴的數月……

再瞧著這牢中關押的人犯,曾幾何時,這並不算大的牢籠之中關押著二十幾人,而現在,這些人卻大都已經成為自己的幕僚——他們曾是湖廣總督張亮基的幕僚,在武昌城陷時逃避不及而為義軍所俘,隨後願降者留用,其它人則被囚於牢中,在長期的囚禁之中,人的意志總是不斷的受到考驗,時至今日,這牢中不過只剩四人而已。

這牢中諸人瞧著來客,目中無不是帶著輕蔑之意,而來者卻是毫不為意的笑著,並沖著牢中之人微微鞠躬道。

“學生見過張公!”

那背對他的人緩緩轉過頭來,若是有熟知官場的人在此,定能一眼看出,這位便是前湖廣總督張亮基。

數月來一直謠傳著為“賊虜所害”的張亮基居然好好的活著,這確實是超出了旁人的意料。

“不知井程今日又來,所為何事?”

強撐著內心的勇氣,張亮基冷聲說道。

盡管看似堅強,可他那微微顫抖的雙肩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瞧著其這副反應,李渭怡不禁暗自佩服起大都督來,當初被擒住的時候,大家都以為自己必死,可誰曾想,大都督並未濫殺,只是把大家半於牢中,雖說牢中味道難聞至極,可卻也讓眾人看到了生的希望。

時間越長,尤其是隨著夥食的不斷改善,求生的意志便在眾人的心中越發堅定起來,而每隔數日,總會有人前來遊說,於是乎在求生之念的左右下,當初還意欲為朝廷盡忠的眾人便紛紛轉換了門庭。

現如今只剩下這麽區區四人而已。

“大都督讓學生來問張公,可有何需要?”

這一聲詢問只讓張亮基的心底猛然一顫,那內心的恐懼頓時流露出來,難道……這是要送自己上路了!

當初被擒住時,張亮基也曾心存必死之意,可未曾想,那賊逆頭領不過只是簡單的問了他幾句話後,便將他關入牢中,幾個月下來,那當初兵敗時羞憤難當的必死之意也越發淡薄了,這會猛然以為自己要“上路”,這心底如何不驚。

“我,我……井程……”

“張大人,何必與這般小人言語,你身為朝廷之封疆之吏,焉能如這般無骨之輩一般,賣身相投!難道就不怕朝廷之法度!”

順著聲音看去,李渭怡只見西首屋角之中,一對眼睛狠狠地瞪視著他。那目光的狠意讓李渭怡的身子一顫,於是便勉強撐著起些底氣,笑說道。

“左兄此言詫異,今日我大都督起兵為的是天下之百姓,為得是恢復中國,左兄身為漢人,卻甘願做滿清之奴才,焉能對得起祖宗!”

人總是會改變,至少對於李渭怡來說,在選擇投身義軍之後,他便不斷的用這“大義”來遊說自己。

“爾等匪逆,濫殺百姓、劫掠無度,豈敢談為天下百姓……”

左宗棠向前一步盯著李渭怡厲聲說道,他並沒有同其在“大義”上糾纏,聰明如他,又豈不知道,對方只須民族大義一詞,便可回擊他的辯解,而唯一支撐他的便“百姓”。

“哼哼,我義軍自起兵以來,何曾濫殺一人?這武昌他日先為滿清所焚,後來粵匪再焚,我義軍入城後,設粥棚,活民又豈止數萬,反觀他日張公治時,又焉顧城中百姓死活?左兄言必稱百姓,當初張公欲強征百姓之時,為何不見爾進一言!”

論才學,李渭怡自然比不上當初幕中身居首幕的左宗棠,可李渭怡卻勝在有一系列的“事實”作為支撐,相比之下,左宗棠這邊似乎就沒有那麽多的明證了,不過左宗棠又豈是甘願認輸之人,他立即辯道。

“哼哼,我四千楚勇何辜,盡數為爾逆所斬,懸於城頭,以至城中腥臭數月,此非濫殺,何為濫!”

提及當初四千楚勇悉數為義軍斬殺的一幕,同為湖南人的左宗棠只覺內心一陣激動,甚至就連瞧著遠處的牢頭時,那也是一副恨不得食其骨的模樣。

“他日我義軍以區區數百人奪城,為因以戰果,亦只能如此了,左兄當初於長沙時,不亦建言殺盡所謂之逆民嘛!”

正因為曾同為張亮基之幕友,所以李渭怡才了解左宗棠的過去,當初在太平軍離開湖南後,面對地方的混亂,左宗棠亦曾建言“亂世用重典,殺盡逆民,以為正典”,被其用曾經的話語這般一堵,左宗棠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