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命運

倘若不是因為壬子年冬月,廣東來的粵匪破了武昌城,家中陡然遭大難,被打了先鋒不說,父親還被吊在站籠裏吊了三天逼問銀窖的下落,對於十七歲的梁裕秋肯定還會在武昌城裏繼續和那幫子文人墨客以及鮮衣亮服的富家子弟們一起過著衣必錦,行必車,宴必妓的奢侈生活。

人道是“富不過三代”,可這話落在梁家的身上,卻不盡然,倒不是說梁家的人多麽精明,而是因為梁家六代單傳,自然也就有了旁支別門分家,家業積聚了六代人,雖說未至半城,可卻也差不多——這半城的百姓皆需從梁家買米,壬子年冬月之前,這城內城外九九八十一家米行裏,梁家的占了一半,這武昌碼頭上的三條運米船裏,梁家有兩條。

若大的家業,使得作為家中獨苗的梁裕秋日子過的倒也逍遙,整日和一幫富家子弟花天酒地,順便的又結交一幫子所謂的文人墨客,可以說,梁裕秋從未受過罪,也未遭過難。

不過,他雖然是富家子弟,但身上卻少紈絝的懦弱,身上反倒有些市井浪兒的狂放。這是梁家子弟的特點,在這武昌城的闊少中,也算得一個小有名聲的物。甚至還結交了一些地痞混混。

原本的,他應該在18歲的時候娶同城的孫家小姐為妻,可孰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眨眼之間這往昔的富貴便全成了過眼雲煙。隨著數萬粵匪進了城,名嘈湖廣的梁家隨之亦大難臨頭。父親死在站籠之中,甚至就連母親也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至於家產也會都被太平軍搶劫一空,甚至粵匪逃離後,還一把火把梁家人幾代修的宅子給燒掉了。

而那天梁裕秋之所以能夠逃得一劫,完全是因為他一直留宿於煙花巷中,而他父親則搶在太平軍進門之前將一包金銀細軟交給自己的貼身保鏢,叫他保得兒子遠走高飛,無論如何,也要留住梁家一縷血脈。而其之所以能夠逃出武昌,完全是因為平素結交的幾個混混憑著一時的仗義,助他逃出了武昌城。

出城後梁裕秋聞知父親站籠而的噩耗,魂飛魄散,搖搖欲墜,只有跪在地上鬼哭狼嚎,捶胸頓足。待到他緩過勁來,六神無主,只想回城與父母共赴黃泉。

受著老爺托負的梁三則死死將他抱住,苦苦勸道。

“少爺,少爺,老爺叫我逃出來幫你保住性命,你這樣破罐子破摔,老爺夫人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閉不上眼晴啊!”

梁裕秋淚流滿面,像個熱昏病人般渾身直顫,咬牙切齒大吼著:

“啊啊……都死了,都死了……洪揚二賊,我與你不共戴天……啊啊,我要報仇……我梁裕秋……要為父母……為全家屈死的冤魂報仇啊!”

這是少年的狂言,可卻也是少年的活下去的動力。

而梁三則在一旁苦苦勸說道。

“少爺,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還是往長沙去,梁家在長沙還有分號。”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雖說梁家在武昌的家業都給搶空了,可梁家在長沙等地卻還有分號,雖說不比往日,可只要好好經營,總能保梁裕秋一輩子衣食無憂。

而梁裕秋一聽這話,卻把雙眼一瞪,犟脾氣上來的他大聲說道:

“那不行,要逃命,咱們也得先回一趟武昌,我有一個朋友現如今雖說投了逆,可卻還記得當初的那點香火情,他會幫助我的。而且,不管多大的危險,我也要回城,為死去的父母磕個頭,燒炷香再離開武昌。”

“這時候回城,少爺,你不要命了?”

梁三給少爺的主意嚇了一跳。

而梁裕秋則固執地說道。

“人是活的,回到城裏,總能想出辦法來,現在那些個粵匪該搶的搶個差不多了,殺人也殺了那麽多,總該封刀安民了。”

“好吧,既然少爺一定要回城,那咱們就回一趟城……”

兩人當即在一戶農家買來衣服,裝扮成農民模樣,才急急趕回城裏。若是這世間有後悔藥的話,那時梁裕秋絕不會回城,至少那樣,他不至於害死梁三,甚至差一點害死了自己。

當形若乞丐的梁裕秋再次回到武昌的時候,他擡起頭看著那破敗的城墻上飄著的旗幟,上面書寫著偌大的“漢”字,這便是現在據著武昌、漢陽以及黃州三府之地的所謂的大漢義軍,相比於粵匪,這些大漢義軍反倒更讓人放心——至少他們從未曾劫掠百姓,無論貧富一率公平相待。

望著那破敗的城墻,梁裕秋不禁想到了自己上次回武昌的經歷,當時自己固執的要回武昌,自以為縱是屠城也有封刀的時候,可他卻未曾想到那些粵匪最後居然會裹脅著全城的百姓一同離開武昌,而他和梁三也一同被驅趕著編入男營,以至最後梁三慘死於江寧城下,也就是直到那時候,他才尋得機會出逃,一路乞討著來到武昌,人,有遭逢大劫的時候,總希望回到熟悉的環境之中,梁裕秋也不例外,此時他甚至沒有想過,來到武昌之後,要怎麽糊口,此時,他的所思所想全只有一個念頭——去看看家裏還剩下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