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房夜話

閃動著的油燈亮著並不算明亮的燈光,因為油燈使用的是菜籽油的關系,以至於房屋內總帶著些菜子散發出的油煙味,在燈光下,雕花木床懸著紅綢床簾,就連那被褥亦是歡慶的紅色,一不經意,甚至會讓人誤以為進了新房。

至少,在某種意義上,今晚的這間房屋,確實是朱宜鋒的“新房”。

而此時,在這“新房”內的桌邊,朱宜鋒卻趴在桌邊不住地用手揉著太陽穴。擺在他面前的是十幾份合同、欠條之類的東西,這都是他那個“便宜老爹”留下的遺產,而曾經的那個朱宜鋒,也就是因為討要這些債務,淋了雨後感染了傷寒,加之氣急攻心然後便一病不起,死於榻上。

雖說心知傷寒在這個時代很容易要命,但得益於那個所謂的“人工智能”的幫助。在“附身”的同時,其對這具身體進行了適當的履行,現在除了因為長期臥床,變得四肢無力,加之長期患病導致氣虛身弱之外倒是沒有什麽大礙。

這身體可以慢慢鍛煉,但這銀子卻總是要收回來的,畢竟銀子的多少非但關系到自己在這個時空中的生活,更關系到自己是否能夠在這個時空開創一番事業。

“宜鋒,其實,雖說現在商號已經歇了業,可公公到底還留下了一些產業,照樣能讓咱家衣食無憂,你倒也不用煩惱,再者,你英語極好,便是於租界中洋行任職也足以養家糊口,衣食無憂!”

生怕言語刺激到朱宜鋒,徐靈蕓更是字斟句酌的謹慎說道著,只是她並沒有提到朱家現在面臨的困境,當然,更沒有提她的丈夫是怎麽憑著一腔熱血“斷送”了朱家的商號。

“再則,這也是公公的期望。”

臨了徐靈蕓特意強調了一聲,公公當年之所以讓其學英語,甚至之所以同徐家聯姻,為的就是希望其能夠同外國人打交道,若非公公去世的早,恐怕現在丈夫應該在外國洋行中當買辦才是,畢竟現如今這上海的生意有七八成都是與洋人打交道。

“英語……”

這倒是實話,在與朱宜鋒有關的記憶碎片中,他可以直接同外國人用英語交流,可以看外文報,而他能說著一口流利英語的原因,卻是得益於那個“便宜老爹”,在這一時代的商人中,那個老爹倒也算是頗有眼光的商人,當年英國人抵達上海,開辟租界後,他立即主動找上門去與英國洋行做起了生絲生意,甚至還把兒子送去和洋人神父學習起了英語。

“將來國家也好,生意也罷,總難免要和洋人打交道,你要學好英語,有朝一日必可大用……”

想到那位相貌儒雅的“便宜老爹”說過的話語,朱宜鋒不禁佩服起這未曾謀面的“父親”來,在這個時代,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眼光?

不過造化弄人,兩年前朱道明一病不起,而在他去世前,做成的最後一筆生意,就是與觀橋徐家的聯姻,雖說明朝時出過徐光啟這位太子太保禮部尚書的徐家早已衰敗,可畢竟其是上海本地人,而更為重要的是,徐家自徐光啟之後,數百年間家學傳承,除其信基督教外,皆懂外文、懂數學,即便是作為妾生女的徐靈蕓也是如此。

這人啊……算計了一輩子,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到洋行任職只是下策,說到底,還是把咱們的放在外面的債收回來,才是最要緊的。”

朱宜鋒的話卻讓徐靈蕓心頭微顫,她自然想到兩個月前,他從英租界回來的路上淋雨後感染傷寒的舊事。

“宜鋒……”

瞧見徐靈蕓臉上上的憂色,朱宜鋒笑著安慰道。

“靈蕓,你不用擔心,經過這場劫難後,我已經想通了許多事情,既然錢要不回來,能要回多少東西,就要回多少東西吧!”

東西!

這是那些“洋白勞”們的共同點,他們並沒有否認債務,更沒有“賴賬”,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他們都同意償還債務,只不過所謂的償還,不過是種變了花樣的“歧視”。

朱宜鋒拿起一份英文欠款協議書。

“這筆賬似乎還點戲,這太平洋貿易公司不是同意用‘太平洋號’帆船還債嗎?一共不到兩萬的帳,這艘船……772噸?咦,還有蒸氣動力!應該也值這個價吧!”

疑惑著,因為記憶碎片中沒有這筆債的相關記憶,朱宜鋒便把視線投向徐靈蕓。

“靈蕓,我怎麽沒同意?”

“宜鋒,那是因為,因為……”

盡管有些猶豫,但徐靈蕓還是如實地答道。

“這艘船差不多是十年前的舊船,當年的造價至多也就兩萬元,而且,還拖欠著碼頭將上千元的泊費,若是拿去賣了,雜七雜八的扣除之後,至多只能賣一萬一兩千元!”

你妹的,又是個坑啊!

這洋鬼子,就沒有一個地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