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3/7頁)

霍克斯沃斯・黑爾用雙手捂住臉,嘟囔道:“這下可壞了。”

他看著眼睛明亮的茂雄,他比自己的兒子只年長一歲,他說:“你需要拿出全部勇氣,孩子。”

茂雄答道:“剛才在外面的時候,你說‘你的國家對我的國家宣戰了’,你的國家和我的國家是一個國家,黑爾先生。我是美國人。”

“我很抱歉,茂雄。接下來的幾天,很多人都會犯這個錯誤。上帝,看看那爆炸!”兩人皺起眉頭,因為他們聽見空中爆發了一聲巨響,伴隨著一根濃黑的煙柱慢慢升起,在珍珠港的廢墟上空翻騰扭轉。“有些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黑爾喃喃說道。

接下來,從他身後的樓梯上傳來一個驚恐的聲音,有氣無力,像個孩子似的細聲細氣的,黑爾想把茂雄推出門外,但他還沒來得及,樓梯上的人就走進了房間,站在她丈夫和來客面前。來人是黑爾太太,一位絕世美人,時年三十八歲。她長著淡褐色的頭發,細長的眼睛神色冷靜,卻好像對不準焦距似的。她身上那件薄薄的裙子茂雄只在電影裏見過,黑爾太太走走停停。“我聽到的轟隆隆的聲音是什麽,霍克斯沃斯?”她問道。

“瑪拉瑪,你真不應該到這兒來。”丈夫告誡她。

“但是我聽到了一聲槍響,”她柔聲說,“我還以為你有麻煩了呢。”

正在這時,一架轟炸機被一陣意外的高射炮轟得偏離了航線,從預計的撤退路線打著旋兒,輕巧地越過鉆石山地區。它經過的時候,茂雄和黑爾先生都能看見飛機肚皮上代表日本的紅圈。

“你最好離開這裏。”黑爾先生說。

“你還沒有簽收電報呢。”茂雄說,霍克斯沃斯拿起電報簽好,妻子像個幽靈似的走到門口,朝珍珠港看去,炸彈還在那裏炸響。

“啊!”她喉嚨裏發出怪異的尖叫,“戰爭開始了,我的兒子要死了。”她把薄薄的紗袖蓋在臉上,跑到丈夫身邊,抽泣著說:“打仗了,布羅姆利沒法活著回來了。”

黑爾扶著妻子的右臂,用左手遞回簽收的字條,抓住了茂雄的肩膀。“你決不能說起這件事。”他說。

“我不會的。”茂雄答應著,並不明白應該為哪件事情保守秘密。

那天早晨龜次郎六點起床,他來到理發店給所有的東西消一遍毒,那家小店之所以能夠成功,部分原因就在於他潔凈成癖。現在他已經回到家裏,等著吃早飯。妻子順子在禮拜天從不為客人洗衣服,所以現在正在悠閑地準備早餐,茂雄已經吃過了。五郎還在享受探親假,正在睡懶覺,但參加了預備役軍官訓練營的忠雄已經起身。禮子姑娘已經梳妝完畢,準備到莫伊利利的社區教堂去做禮拜。已經十九歲、在普納荷學校參加籃球訓練的實也還在睡覺。

第一個明白過來怎麽回事的是五郎,炸彈炸響的時候,他騰地跳下床,穿著短褲跑到院子裏喊道:“這不是演習。有人宣戰了!”他跑到自己給家人做的收音機旁,聽到官方消息確認了他的猜測:“身份不明的敵軍飛機正在轟炸珍珠港和希卡姆基地。”他轉身看著家人,用日語宣布:“我認為日本已經對咱們宣戰了。”

襲擊珍珠港東部地區的轟炸機通過卡卡阿克地區撤退,他們耀武揚威地飛過時,酒川一家聚集在他們四周環繞著鮮花的小草坪上,看著鮮艷的日本太陽旗一個個飛過去。一旦確定了敵軍身份,五郎就喊起來:“忠雄,我們得馬上去報到!”他快速穿上軍服,搭車前往史高飛軍營,忠雄和實也套上預備役軍官制服,忠雄去大學報到,實去的是普納荷學校。男孩子們離開之前,全都恭恭敬敬地跟稀裏糊塗的父親鞠躬告別。

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突發事件在龜次郎身上產生的唯一效果就是把他驚得目瞪口呆。他弄不明白怎麽回事,頭昏眼花地坐在小屋門口的台階上,瞪著天空中高射炮的濃煙跟在日軍戰機的屁股後面。有三次,他看見自己祖國的太陽旗一閃而過,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一架低飛的日軍飛機伸出槍口,噴出機關槍子彈,徒勞地射向海灣。他想集中精力,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想想兒子們為什麽突然離開,去參加美國軍隊。但是他心裏湧出的千頭萬緒都沒法化作言辭。日本肯定是有了大麻煩,才這麽孤注一擲。要是孩子們這樣急匆匆地跑去保衛美國,那他們肯定也是有了大麻煩。他能想到的就這麽多。

禮拜天早晨十一點鐘,四個秘密警察組成的全副武裝的小組沖進酒川家逮捕了龜次郎,同時卡卡阿克大街上還有一輛黑色靈車等著他們。“酒川,”一個會說日語的人說,“我們監視你很長時間了。你是個搞炸藥的,你得被送進集中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