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4/7頁)

“那正好。我很想先跟您談談,黑爾先生。”

“為什麽?”

“我不想讓您犯一個嚴重的錯誤,黑爾先生。”

“你這話什麽意思?”

“首先,您能否賞光將我待會兒說的話看作是私人朋友,而不是普納荷的一名教師提出的建議?”

“我連你是誰都不認識。”黑爾悶聲說。他從來都不喜歡這些教書的。在他看來,這些人全都是小白臉。

“可布羅姆利認識我。”

黑爾狐疑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你是不是有參與……”

“黑爾先生,我來這兒的身份是一個朋友,不是同案犯。”

“對不起,坎德戴恩先生。布羅姆利說過你不少好話。”

“我很高興,”年輕教師冷漠地說,“我來這裏也是要為他說句好話。”

“你是火奴魯魯唯一一位……”

“一點不錯。黑爾先生,你讀過布羅姆利的文章了嗎?”

“凡是我受得了的,我都讀過了。”

“除了那張您的照片,那是不可原諒的,您可曾意識到,您兒子寫的是一篇絕佳的諷刺文章?”

“諷刺!那簡直全是如假包換的垃圾。汙言穢語。”

“不,黑爾先生,那篇文章是一流的諷刺,其中表達的其實全是善意。我希望我也有您兒子那樣的天分。”

“你希望……”霍克斯沃斯語無倫次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來人。

“你聽上去像是我們這個社區想要管制起來的那種壞分子。”

坎德戴恩用下嘴唇往鼻子裏吹了口氣,耐心地等了一刻,然後才敢作答。他遞給黑爾先生三本書。

“這些書是給您的,先生。”

“我要這些東西幹什麽?”霍克斯沃斯吼道。

“這些書會幫您理解那個正巧是您兒子的年輕人到底有多麽高的天賦。”坎德戴恩解釋說。

“從沒聽說過這些書。”黑爾嘟囔著,年輕教師有點壓不住怒火,他說了一句自己立刻就後悔了的話。

“我也覺得您沒讀過,先生。但這些書恰好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小說。”

“哦,”黑爾咕噥了一句,並沒聽出話裏的諷刺,“那麽,我還是沒聽說過。講什麽的?”

“家族歷史,黑爾先生。《迷失的婦人》是一本偉大的傑作。我希望夏威夷的每個人都能讀讀格蘭威・維斯考特寫的《祖母們》。這本書能解釋火奴魯魯和普納荷學校的種種現實。至於這最後一本,凡是出身於血統混雜的大家族的成員都應該讀讀,凱特・奧布萊恩的《不穿外套》。這本書寫的是愛爾蘭,但其實跟您和布羅姆利很相似,黑爾先生。”

“你知道嗎,坎德戴恩,我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的態度,我認為事實真相是,布羅姆利之所以走上了今天的邪路,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你的壞影響。我不知道普納荷學校是看中了……”

“黑爾先生,我也不喜歡你。”年輕教師不慌不忙地說,“一個男人讀了一篇古靈精怪、才華橫溢的文章,卻認識不到兒子的成就,這種男人我也不喜歡。這篇文章是我所見過的中學男生能寫出的最出色的。黑爾先生,你可知道夏威夷為何如此乏味、何以成了人類智慧的荒漠嗎?正是因為沒有人對這座群島進行探究,沒有人為群島著書立說。你難道不奇怪,內布拉斯加人寫了關於內布拉斯加的出色小說,密西西比人也圍繞密西西比寫了那麽多優秀的作品,可為什麽任何人都不去寫關於夏威夷的事情呢?”

“有史蒂文森。”黑爾爭辯道,又突然間想到什麽似的補充道,“還有傑克・倫敦!”

“一派胡言。”坎德戴恩輕蔑地斥責。

“你是想坐在這兒,告訴我你教給我們的孩子,說傑克・倫敦……”

“關於夏威夷,他寫過什麽?一派胡言。還有誰寫過夏威夷?一派胡言,黑爾先生。”

“你算哪一號人物,敢對前輩評頭論足?”

“我是在陳述事實。最大的事實是,沒有人寫過夏威夷的故事,因為幾大家族——譬如你的家族——不鼓勵自己的子女思考,不鼓勵他們去感受,當然,也不鼓勵他們表達。你腳下就踩著一座寶藏,可你卻不想讓人們提出任何問題。”

“年輕人,我聽夠了。”霍克斯沃斯僵硬地說,“我發現你是個危險分子,不能跟年輕人待在一起。因此,作為普納荷學校董事會的一員……”

“你要解雇我?”

“我要是不這麽做就是瀆職,坎德戴恩先生。”

年輕人在椅子裏傲慢地伸了個懶腰,瞪著珍珠港的點點燈火。“作為深愛著這座群島的一份子,黑爾先生,假如我沒能告訴你,我才不在乎你幹什麽、什麽時候解雇我之類的事情,那才是瀆職。我眼睜睜地看著你給教育事業開倒車。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試圖阻止人類的進步。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讓法制走上回頭路。你對更廣泛的社會犯下了罪行,對此我無能為力。但你要扼殺一位剛剛露出鋒芒的天才,你自己的兒子,我就一定要反對——如果有人鼓勵他去寫書,那將會啟蒙這座群島的心智。我原本不知道你兒子是如此罕有的奇才,能寫出如此漂亮的文章,而現在我已親眼所見。我拿到這篇文章已經很晚了,但我一定會珍藏它。等他日後成為偉人時,我會雙倍地珍藏它。我理當將它看作本人教學生涯中的一座裏程碑,他總算從我這裏學有所得,我感到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