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2/8頁)

“你為何如此確信?”妮奧拉妮追問。

“原因很簡單。美國需要我們的蔗糖。為了確保供應,美國會吞並咱們的群島。”

“這也是你努力的方向嗎,彌加?”老婦人問道。

“正是,像所有的聰明人一樣。”

“國王知道這一點嗎?”

“對此他看得比我更透徹。他祈求上蒼讓夏威夷保持獨立,可如若不成,他寧願讓美國吞並群島。”

“幸虧我活不到那一天。”妮奧拉妮疲憊地說,旁邊的華人隨從給她擺上了飯菜。

霍克斯沃斯家族跟惠普爾家族舉行晚宴時,拉斐爾船長對太太的濃情蜜意給玉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整個華人社區都認為霍克斯沃斯船長是最受歡迎的“豪類”。誠然,在當年前來夏威夷島的航路上,他對這些華人苦力連打帶罵,還嚴厲地譴責他們離開莊園的行為,然而在別的方面他的確夠朋友。那個臉上挨他一腳的,最後得了個好差事,跌到貨艙裏斷了腳踝的家夥得了一筆錢,從外面娶了個老婆回來。要是有哪艘H&H公司輪船靠岸,上面又裝載著某種特殊的中國食品的話,霍克斯沃斯船長就會親自監督卸貨。他喜歡這種異鄉的氣息,他在原住民商店和客家商店都常常走動。他在後面拍拍女人,跟男人打哈哈。如果身上碰巧帶了一瓶威士忌——他總是帶著這個——霍克斯沃斯便拔掉塞子,猛灌上一口,然後用手掌擦擦瓶口,再傳給華人,等傳回自己手裏時再喝上一大口。他那種沒心沒肺、毫不做作的氣質深受華人喜愛,那種好為人師的強硬作風也讓他們深深欣賞。私下裏,船長罵華人是禍害,表面上則對他們尊重有加。

他毫不掩飾地熱愛自己的妻子,這更讓華人們交口稱贊。這位身材高大、不修邊幅的白胡子船長最有魅力的時刻,莫過於溫柔地呵護妮奧拉妮坐上馬車到某個朋友家赴晚宴的樣子。每到這時,船長會匆匆趕在妮奧拉妮之前等在馬車邊上,手裏拿著她的羊絨毯,在馬車後座上放好。然後他等著她的到來,讓妮奧拉妮倚在自己強壯的右臂上,幫著她痛苦萬狀地坐進車裏。接下來霍克斯沃斯把毯子裹在她的雙腳周圍,並為她圍好披肩。他鎮定地走到馬前——肯定不到車廂後部去——拍拍馬兒的腰和鼻子。之後船長踱到馬車後門,鉆進去坐在人高馬大的夏威夷妻子身邊。他給英國馬車手下達完命令,就坐回她身邊。他坐著馬車疾馳在塵土飛揚的大街上,跟走夜路的人一路打著招呼。在夏威夷,霍克斯沃斯船長最德高望重、最讓人念念不忘,他心裏清楚得很。

1869年11月,夏威夷的夜寒涼如水,白日一天長過一天,太陽半掛在空中。妮奧拉妮眼看著病情垂危起不了床了。惠普爾醫生下了斷言:“我瞧不出她哪兒有毛病,可她顯然沒法再出門了。”一聽這話,霍克斯沃斯船長便回應道:“妮奧拉妮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群島的阿裏義-努伊,只要她還能勉力維持,就得跟我一起四處走訪,她覺得自己非得留在她的同胞之中不可。”

夜裏的寒氣更重了,霍克斯沃斯船長又給妻子加了幾塊披肩,將她裹緊。有一回妮奧拉妮顯得虛弱至極,幾乎要垮下來,船長便問她:“親愛的,你願不願意今晚就待在家裏?”

“不,”她說,“我為什麽要待在家裏?”

於是他扶著她坐進馬車,他們並沒有直接沿著布列塔尼亞大街行駛,而是順著國王大街和努烏阿努大街往下走。他指給她看一個個地方,仿佛她是第一次來到火奴魯魯觀光的遊客。“我們要在那兒建一座新的H&H公司的收貨倉庫。”他說,“我提出要在這裏置塊地,建辦公大樓。在那邊華人待的地方開家商店,賣蔬菜和肉類。”

船長摸著火奴魯魯咚咚跳動著的有力脈搏正向著新生活狂奔而去,與此同時,他的心也與即將耗盡生命的愛妻緊緊相連。那天,在休利特家的晚宴上,他跟人換了位子,好緊挨著妻子。妮奧拉妮遲疑了片刻,船長卻泰然自若地說:“這有可能是妮奧拉妮夫人最後一次跟朋友們共進晚宴了。”然而她的身體卻有所復原。12月時,她跟丈夫說,自己最愛的就是夜裏陪他在馬路上坐著汽車兜風。於是,在12月的第八個晚上,船長讓人備好馬車,帶她到惠普爾家吃晚飯,可是玉珍一見妮奧拉妮像個瘦骨嶙峋的棕色幽靈般走進餐廳,嚇得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天的晚宴上,霍克斯沃斯船長把大家嚇了一跳——妮奧拉妮除外——他語出驚人:“妮奧拉妮的母親,就是那位偉大的茂宜島阿裏義-努伊,她臨終時,她的丈夫曾經偷偷爬進房間,給她帶來山裏的念珠藤。我覺得,一位夏威夷女士沒有念珠藤花環是可恥的、不體面的事情,所以我已經打發人去山上弄些念珠藤來,帶給我的阿裏義-努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