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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瑩為把百裏的夙願落到實處,盡可能讓自己的老師在晚年如願以償,便把一堆資料圖紙一捆,寫了一封信,讓王堅到西安處理一品香和西京客棧等的事務,順路捎到樊增祥手裏。樊增祥見多識廣,作為一個地方官員,對地方上各種事務自然常常問及,所以看完百裏勘察鄭白渠故道與修整設想和估計需用資金等材料後,親自到了安吳堡,對周瑩說:“夫人好意和抱負,樊某十分敬佩,但恕樊某唐突,夫人不是鄭國、白公,更不是李冰,今皇上與秦皇漢武更無法相比,夫人想出資助百裏實現終生夙願,實乃白日做夢!”

周瑩道:“依樊大人之見,鄭白渠將永遠是一條死渠了?”

“樊某不敢武斷,更無法預測鄭白渠未來能否起死回生,以利農耕,但可以肯定,在你我有生之年,鄭白渠不會有何種驚人變化。”樊增祥說,“我十分敬佩百裏老人一片熱情,其誠其心可嘉,可惜他生不逢時,也太高估了當今世事人心。從他這些傑作可以看出,他並不是一位真正的水利家,我雖不甚了解水利工程,但也略知皮毛。當初鄭國十年修成鄭國渠,耗費了秦國一載之資;白公築白渠,歷時三年有余,耗金百萬,民工死傷慘重;今若要修復鄭白渠少則費銀二百萬,多則二百五十萬兩以上,在十年內能完成算是皇天保佑,況在兵荒馬亂之秋,十年能有幾日用於勞作,誰出面負責保證施工安全?”

“如果由我牽頭發出呼籲,眾人拾柴火焰高,百裏老的夙願就有可能在有生之年實現。”周瑩說,“我擔心,我們直言面對百裏,老人很可能因失望而絕望!”

“夫人好心,樊某不敢非議,不妨一試。”樊增祥笑道,“夫人若能在一年內籌集到十萬兩銀,樊某願將烏紗墊在鄭白渠下做墊石。況且,當前的國運時局又是如此……”

“樊大人所指——”周瑩話沒說完便把話頭打住。

“夫人不必言明,你我心中有數就行了。”樊增祥一笑帶過說,“樊某僅是就事論事而已。話又說回來,若論經濟實力,夫人要拿出百萬銀兩用於公益事業,只不過等於將建成的寇家花園從地面上鏟掉一次,既傷不了筋又動不了骨,但卻永遠再看不到寇家花園所帶給夫人的歡愉。拿錢往水裏撂,這種事怕任何人都不會為,也不能為吧?”

周瑩點頭認同道:“多謝樊大人提醒周瑩。”

樊增祥則說:“望夫人能聽樊某之諫,若為留清名於後人,最好能盡力而為,在地方上辦一些短期內見效,能看得見摸得著,花錢少眾人能獲益的慈善之舉,比搞這種花大錢見效慢,搞不好得不償失的事要好。”

樊增祥的建議一出口,周瑩連連點頭道:“承蒙樊大人指教。”

樊增祥也笑道:“這件事關系重大,假若夫人出面為百裏搖旗呐喊,必將驚動陜甘總督衙門和京師,一旦出現騎虎難下局面,上上下下都會十分被動,所以下官才不經夫人同意,便進了安吳堡,還請夫人原諒樊某不恭之過。”

周瑩忍不住笑道:“樊大人客氣了,周瑩感謝還來不及呢,何談不恭嘛。”

周瑩為了感謝樊增祥不辭辛勞過渭河上嵯峨,在內宅設宴招待樊增祥,並將樊增祥介紹給白蛟、段仁智等未曾見過面的武師相識。臨走,樊增祥又收了周瑩贈送他的一對玉扇,一柄鑲金玉如意和一張一萬兩可兌換官銀的銀票。樊增祥高高興興地打道回府後,周瑩又把百裏的那捆寶貝派白蛟送到乾州知府衙門請教,乾州府負責農田水利建設的官員們看完後,把意見寫在信函裏,送還了周瑩。乾州府水利官員在信中寫道:我等經過認真研究後發現,百裏老先生建議與實際相距甚遠,綜觀陜西現有技術和經濟力量,尚無法在短期內完成這一事關千秋大業的工程建設!

周瑩把西安、乾州官員與專家的意見講給百裏聽時,百裏的失望溢於言表。他也曾向幾位年過六旬的老人談到鄭白渠的恢復工程,老人們都是當地農田水利建設的能手,對他的設想表示了有保留的研究,一致認為是個脫離實際,無望建成的工程,只是他不想過早放棄自己的理想,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周瑩身上。可他忽視了一點,她不是朝廷命官,僅是受到

朝廷表彰的地方鄉紳,地方官吏們尊敬她,甚至怕她,是看在皇帝和老佛爺的情分上,並不是看在護國夫人的權勢上。

百裏迷信於周瑩的財富和影響力,自然就免不了產生某種錯位感覺,在把自己的熱情融入公益事業的同時,也鑄造著難以如願的苦惱。

百裏因失望引發的痛苦,令周瑩吃驚匪淺,她眼前的百裏,突然間變得神情頹廢,無精打采中垂下了頭顱,猛地蒼老了許多。周瑩的心不禁哆嗦了一下,暗叫道:老頭兒經不住理想破滅的打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