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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過後第四天,周瑩接到母親家書時,太陽已升到頭頂。此時,還在書房處理各地商號送進安吳堡信函的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因為她母親要她立即去孟店村的信上,根本沒寫啥事需要她來回奔波,而她要處理的事一宗跟著一宗,幾乎宗宗都與來年的經營決策相關。作為東家和各商號的掌舵人,她實在很少有屬於自己任性、懶散、無所事事的時間。她想問問送信的人,可送信的人把信交到王堅手裏,沒停點就走了。考慮了一會兒後,她還是起身對王堅說:“我去一趟孟店村,天黑前就趕回來。”

王堅說:“我這就去給你備車。”

周瑩說:“我騎馬去,來回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王堅問:“讓誰隨你去?”

周瑩回頭瞅了一眼王堅笑道:“你忙不忙?若能抽身就跟我走一趟。”

王堅回答:“事再多,我能讓你一個人出門嗎?”

周瑩臉上流露出一種幸福的笑容,說:“那就一塊走吧。”

王堅沒再說什麽,出房門,直奔馬廄而去。

三學連忙為周瑩的坐騎汗血馬和王堅坐騎青雲鬃備好鞍,牽出馬廄說:“王總管,我剛

給它們飲過水,出門後不要讓它們任性狂跑。”

王堅拍拍汗血馬脖子,摸了摸它肚子說了聲:“知道啦。”牽著馬便走出了馬廄門。

周瑩換上了平時出門的皂服,戴上黑紗頭罩,躍身上馬後,和王堅一前一後出了安吳堡城門,剛想揚鞭策馬,王堅便說:“馬剛飲過水,肚子正脹著,讓它們先緩緩幾步。”

周瑩放下手來說:“死三學,早不讓馬飲水,晚不讓馬飲水,偏偏我們出門,他卻把它們灌了個肚肚圓!”

王堅笑笑說:“三學又沒長前後眼,咋能知道你太陽到頭頂了,才出門呢!”

王堅穿著黑褂白衫,敞開著衣襟,與周瑩馬頭並齊行走在田野中間,像是閑庭信步般直到走了三道坡,過了兩條溝,才讓馬加快了速度。當馬從一大片棉田中間穿過時,王堅勒住馬頭跳下馬鞍,順手摘了幾個棉桃,然後重新上馬,趕上周瑩說:“你看這棉桃三個足可摘到一兩籽棉,今年棉花又豐收了。”

周瑩接過王堅手裏籽棉看了看說:“可不是,今年棉花雖然能豐收,但對棉農來說並不是好事。”

王堅點頭說:“你還記得去年秦風棉花行壓價收購棉花,你用高出他們的收購價收購棉花的事嗎?”

周瑩說:“我做的事,咋能忘掉?朱清雲為此做了我的經銷商,我坐享其成,凈落了六萬七千兩利銀。”

王堅提醒周瑩說:“今年棉花又是大豐收,秦風棉花行大掌櫃朱清雲絕不會再坐堂當老大,他定會走出西安城,像咱一樣下去收購。”

周瑩猛地一勒汗血馬口嚼,汗血馬不情願地就地轉了一個半圈,才停下來,鼻子裏噴著氣,前蹄生氣地使勁刨著土,像是在抗議說:“主子,你太不講人情啦,我又沒惹你,你為啥使勁勒我嘛!”

周瑩問王堅:“你是提醒我現在就著手準備今秋棉花收購的事?”

王堅的馬見汗血馬就地打轉停下,便收住四蹄,放慢了速度,等汗血馬重新跟上來,才又往前走去。王堅回頭對周瑩說:“三年豐收三年歉,四年收成人哀嘆,十年準有三年旱,四澇三平糠菜咽。這雖然是農諺,但卻告訴我們,關中農業生產面對的自然環境是多麽嚴酷了。忘記這一點,咱們做糧棉買賣,就可能出現一招不慎,全盤皆虧的危險。半個月前,我查看了咱們庫存,在賬的棉花只剩三百四十多擔,僅能應付一個月門面需要,新棉若不能及時購進,就要出現斷档,這對安吳堡來說,可不是啥好消息。”

“你咋不早提醒我?”周瑩說,“你早提醒我,我好早做安排。”

“現在還不遲。”王堅笑道,“你是東家少奶奶,我若考慮不夠成熟就向你提出問題來,一旦造成你決策失誤,我不挨你罵才怪了。”

周瑩嬌嗔道:“就你小心眼,我哪回駁過你的面子?現在你說,今年咱們該咋辦?”

王堅說:“我思量,今年是連續豐收的第三個年頭,明年棉花很可能會出現減產,沿渭

河兩岸甚至出現絕收的可能,因為渭河三年沉默過後,來年保不準會咆哮成災。關中明年有出現秋澇的可能,你看我手裏的這一朵棉桃。”

周瑩接過王堅遞過來的棉桃,撕出籽棉來瞧了又瞧,才發現有兩根嫩芽兒已穿透了棉絨,像黃色的花蕊,和白色的棉絨形成鮮明的對比:“真奇怪,棉桃裏咋長出棉芽來了!”

“棉桃生芽,來年棉桃長成鐵疙瘩。”王堅說,“這是人老幾十輩從實踐中得出的經驗。你見過長在地裏的吐絮棉花生芽的奇事嗎?我敢說這是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