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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瑩走進會客室後,沒說一句開場白,便開門見山地指出:“珠寶的消費對象主要是富人大戶,對普通平民百姓的吸引力有限,尤其是高档珠寶,價值連城,問津者更是屈指可數。由於時局動亂,各地難民饑民如潮,對珠寶需求日漸減少,因此有的分號便岀現虧損局面。為了避免這種局面的擴大,把分散資金相對集中到一起,則是一種防範風險的較好措施。我考慮再三,決定把裕隆重總號經營網點做一次調整,撤銷老河口、通城、秭歸、襄樊珠寶分號,把資金、人、財物充實到武漢三鎮。我認為,攥緊拳頭往外打,力量會更大,目標會更明確,把握性相對增加,而且會減少管理與運輸費用。老河口、通城、秭歸、襄樊市面近幾年利潤總和,還不及宜昌分號數,撤銷不會構成對總號的生存威脅,不知大家對此有何不同意見,可各抒己見,如能取得一致認識,我們就著手實施。”

武玉泉對周瑩的決定並不感到意外。他想過,讓一個女人用所有心思容納上百個商業網點於頭腦裏,實在是件苦不堪言的負荷。她不會也不可能像她去世的公公那樣,每隔一兩年便不辭舟車勞頓,全面巡察一遍自己的經濟王國,把每一個環節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不斷擴充壯大自己的經濟實力。尤其在動蕩不安的大環境下,她不能不考慮自身的安全。如果說男人與女人在事業上存在什麽顯著區別的話,魄力與堅毅、果敢與犧牲就是最好的試金石了!

他也能夠理解周瑩調整經營布局的苦心,理解她撤銷老河口、通城、秭歸、襄樊分號的無奈。如此做,對他也是減輕重負的一個機會,不但能省去每每往返各分號的舟車勞頓,而且也能減少自己的精力消耗,增加安全感。如此好事,求之不得,他有什麽理由反對呢?

武玉泉沒有任何猶豫地表態後,在場的各分號掌櫃知道事已成定局,反對也沒有用處,主子決定了的事,夥計的聲音就無足輕重了。

老河口分號掌櫃在戰事蔓延到老河口時,受到了驚嚇,至今只要一想到那種可怕的景況,他就心悸得喘不過氣來。聽周瑩決定撤銷老河口分號,自是高興,當即站起表態說:“我同意少奶奶的決定,把老河口分號撤了好,我寧願到武漢三鎮當一名夥計,也不願意在老河口守住光賺吆喝不掙錢的爛攤子!”

其他被撤銷分號的掌櫃一致表態同意周瑩的決定。二十七天後,裕隆重總商號變賣了撤銷分號的固定資產和庫存珠寶首飾,所收回銀兩半數充實到武昌、漢口、漢陽、宜昌分號,半數則解繳安吳堡。解散分號的夥計,願到武漢三鎮與宜昌的自願選擇,總號統一安排調度,仍為裕隆重夥計,薪俸按照所在地標準發給;不願離開原地的則發給每人一千兩銀安家費自謀生路。由於處理得當,撤銷合並安置工作進展十分順利。周瑩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工作作風,獲得湖北總號上下一致的尊敬,在武漢商界也獲得好評,連隔行的邱義仁知道後也對尚李昌英說:“你師姐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商人,她的岀現,必將為處於低迷狀態的商業帶來一股新風。”

周瑩對自己的武漢之行和對裕隆重的整頓結果感到滿意,內心的喜悅更溢於言表。自嫁進吳家變成小寡婦,在經歷連串的不幸和打擊後,她在巡察自己轄下的商業網點途中,每取得一項成效,都認為是對自我意志鍛煉提高的結果。信心的增加,漸漸沖淡了淤積心底的怨恨愁緒,尤其當她看到自己無心插柳柳成蔭,偶然間促成邱玉蕙和尚李昌英的愛情姻緣時,她覺得自己活得快樂了許多。她在自己的旅途劄記中寫道:“此前,我總是固執己見,很少用同情心和愛心去為別人著想,所以才陷於孤獨和寂寞,怨恨與惆悵。邱玉蕙走岀陰霾的籠罩,和尚李昌英走在花蔭下時,我才突然發現,人原來可以有多種生活方式去擁抱喜悅甚或愛神的。此前,我活得是不是太苦了?當初,我如果能設身處地為吳尉文公公想一想時,誤會是不是可以避免呢?周瑩啊,你一定要記住,緣深緣淺,道長道短,一切皆有命數;不悲不怨,不棄不離,必然皆大歡喜。”周瑩寫下這些半是禪語、半是自慰的話,心裏覺得平靜安然多了。

湖北裕隆重總商號經過整頓調整,由八個分號撤銷合並成四個分號,一切工作步入正軌後,周瑩對王堅說:“咱們可以繼續往前走了。”

王堅問:“是先抵南京而後鎮江呢,還是先去鎮江?”

“先鎮江而後南京。”周瑩說,“我想先從鎮江分號掌櫃和夥計們嘴裏,了解一下江蘇總號的大致情況,以免誤判形勢,壞了江浙鹽務這盤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