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三巨人(三)

“俾斯麥先生來了。”雖然理查德·馮·梅特涅的聲音很低,但是夏爾卻極受震動,罕見地出現了一些動搖。

這種動搖被梅特涅親王敏銳地感知到了,他感覺十分奇怪。

很明顯,在現在,俾斯麥雖然成為了普魯士駐法蘭克福帝國會議的代表,在一般人眼裏已經算是個大人物了,但是在急速躥起的特雷維爾面前,也並不算是什麽很了不得,他沒有必要這麽重視俾斯麥。

莫非在俾斯麥去法國旅行的時候,他們見過面,然後達成了某些默契?一想到這裏,梅特涅親王也心裏一驚。

現在最讓奧地利人顧忌的就是法國和普魯士兩個國家,前者現在剛剛換了拿破侖的後人上台,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而後者現在國力不斷上升,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把奧地利從德意志的頭把交椅上擠開取而代之,這兩個國家如果背地裏達成什麽默契的話,對奧地利來說即使不算滅頂之災,至少也是心腹大患。

雖然梅特涅已經被弗朗茨·約瑟夫皇帝從首相之位上面趕走,但是他畢竟一直主持奧地利的國政外交,對奧地利也充滿了感情,他當然不樂意類似的事情真的發生,於是不免就有些憂心忡忡。

於是,房間裏面的這兩個人一個震動,一個遲疑,氣氛陡然就從剛才的輕松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俾斯麥正好在這個時候在仆人的帶領下走進了房間,夏爾和梅特涅兩個人都滿懷著各自的心思同時張望了他,讓他稍稍愣了一下。

他一如在帝國會議裏面一樣,穿著一套黑色的正裝,戴著黑色的禮帽,一副翩翩紳士的模樣。不過他的身軀魁偉壯實,態度凝重當中有隱含著傲慢,這種桀驁不馴的氣質怎麽也沒有辦法隱藏到正裝當中。

他走進房間之後,先是對房間裏面的奇異氣氛當然有些驚訝,不過他的城府十分深沉,因此很快就將這種驚訝掩飾到了心底裏。

“親王殿下,我十分榮幸能夠再度拜會您,看到您身體如此健康,真是令人高興。”他一邊脫帽致敬,一邊跟梅特涅親王說著客套話,然後轉頭又看向了夏爾,“德·特雷維爾先生,十分高興能夠再次見到您,自從上次同您見過之後,您的風采一直都讓我十分欽佩。”

“我也同樣欽佩您,馮·俾斯麥先生。”夏爾也十分恭敬地站了起來向對方致意。

“請坐。”相比較於夏爾的殷勤,梅特涅親王倒是矜持了一些,他隨手招了招手,示意俾斯麥坐下,臉上也看不到剛才對夏爾的親切隨和。

這倒也十分正常,親王是以德意志迄今為止最優秀的外交家來自居的,他本身就是一個十分高傲的人,當了幾十年說一不二的首相之後自然被唯命是從的下屬們給慣得更加傲慢,在他看來,俾斯麥無非是普魯士這個邊鄙國家的一個後輩小生而已,縱使算是優秀,也不值得他來討好遷就。夏爾這種年紀輕輕就爬上高位的人才會讓他有一種“這個人就像是年輕時代的我”的感覺,因此才會那麽和善。

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俾斯麥也不以為忤,滿懷敬意地坐了下來。他當然也不知道他未來會有何等的成就,因此此時也確實甘心居於親王的下位,把親王的親自招待本身就當做一種難得的殊榮。

三個人就這樣落座了,雖然表面上十分平靜,然而夏爾的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

坐在他面前的,是19世紀整個德意志影響力最大的兩個人,他們在歐洲大陸上縱橫捭闔,第一個照耀了前半個世紀,第二個深深地影響了後半個世紀,無論對他們是褒是貶,無論對他們的行為是否贊同,都必須同意,他們兩個都曾塑造了一個歐洲的時代——在這個歐洲統治世界的年代,這等於是說他們兩個都曾塑造了世界的一個時代。

他們兩個人,一個已經風燭殘年,隨時等待上帝的召喚;一個卻精力充沛,雄心勃勃只等著幹下一番大事業,他們前一個是中世紀的最後殘響,後一個是新時代的最初鳴啼,兩個人在思想上、在世界觀上,乃至於在抱負上,都有許多共通之處,或者說同樣都秉持著利益至上、漠視道德宗教觀念的世界觀,也同樣擁有極為高超的智慧和過人的觀察力行動力。

而自己,卻有幸同這兩個人坐在了一起,並且是以平等的身份,這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按照禮節,兩個年輕人都沒有先說話,在等著親王發言,而親王卻不緊不慢地微微閉著眼睛,好像在沉思著什麽,於是他們兩個都靜靜地等待著,誰也不顯得急躁。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歐洲只有少數人,極少數的一些人在清醒地思考,並且冷靜務實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其他大多數人要麽渾渾噩噩,要麽不得不被形勢裹挾而隨波逐流,等著別人為他準備一個命運……”沉默了許久之後,親王終於開口了,“這種人過去就很少,如今更加稀有了,所以我想,今天我們差不多就能夠代表歐洲來說話了,反正其他人要麽只能聽著要麽連聽都沒機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