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危言

羅定知州衙門的二堂廳中擺了張桌子,上面擺著幾味小菜,周士相和宋襄公對面而坐,二人面前各有一酒杯,不過卻是誰也沒有喝過。

天氣已經暖了,廣東更處大陸南方,此時溫度比之北方高出不少,二人身上都只著了件單衫,饒是如此,仍感悶熱。外面,不見晴日,悶人得很,看樣子是要下雨。

就這麽淺嘗了幾口小菜後,宋襄公終是壓不住心中疑惑,擡頭對周士相:“千戶真要將羅定賣給唐三水?”

“只要唐三水願意買,我當然願意賣。”

周士相笑著放下筷子,示意一邊侍侯的林婉兒先下去,待這姑娘有些不情願的退出後,他才對宋襄公道:“一個肯賣,一個肯買,周瑜打黃蓋,這樁生意可沒誰吃虧。”

“生意是沒誰吃虧,可千戶可曾想過……”

宋襄公有些猶豫,不知是否應該如實將自己的看法說出,又該用何種說辭來說這件事,免得周士相聽了剌耳。

他猶豫著如何開口,周士相卻欣然道:“宋先生不必吞吞吐吐,若我沒猜錯,先生這會必是想說我將羅定賣給唐三水十分不妥,此舉有通韃嫌疑,或者說是漢奸所為吧?”

聞言,宋襄公苦笑一聲:“千戶既知,何以還要賣?”

“我若不賣,這羅定就能為大明所有了?”

周士相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雷先楚的態度先生也是看在眼中的,我以羅定和全營上萬人來換他一縣,他為何不肯換?說到底,咱們出身不正,在永歷朝廷那幫督撫眼裏不過是幫上不得台面的土匪賊寇,用得著我時加官晉爵,用不著時便翻臉不認人。說句不中聽的,我太平營在他四府巡撫張孝起眼裏恐怕不過是個夜壺,要用,就拿出來,不用了便塞進去,若是嫌臭了,就扔得遠遠的。”

這番話可讓宋襄公聽著不是滋味了,不由道:“千戶這話說得可是難聽了。”

“難聽是難聽了些,可話粗理不粗,先生細細品味,我這話難道還有錯了不成?若我等是正經衛所出身,張孝起也好,雷先楚也好,會如此小窺咱們?”

想到那日雷先楚在聽聞周士相條件後的反應,宋襄公亦是無語,只能感慨一聲:“只可惜程郎中不在高州,若他在的話,恐怕局面又是一番變化。”

“真要是程邦俊自個來處置這事,未必能比雷先楚好到哪去。”周士相可沒指望程邦俊這個兵部郎中會站在太平營這邊說話,若真是這小子來羅定處置,恐怕見到太平營所為後能暴跳如雷,畢竟他代表的是永歷朝廷,太平營做的卻是如同流寇般的裹挾之事,這在代表正統的永歷朝廷眼裏肯定是十惡不赦的,甚至比入關的清軍還要可惡。

相對而言,雷先楚這個單純武人的表現要比文官強得多,至少沒有當場破口大罵,龐天賜這個知縣表現出來的態度也算正常,親民官相較清流總是要務實許多的,在表示憤怒後,多少也得掂量下自己的份量以及對方是不是有翻臉殺人的可能。

宋襄公沉默了一會,還是勸周士相道:“現在高州那邊畢竟還沒有正式回話過來,千戶你就急著將羅定賣給唐三水,萬一高州那邊答應了咱們的條件,到時這羅定卻為清軍所占,咱們又拿什麽和高州換?又如何解釋此事?”

周士相知道宋襄公心中對高州方面還抱有幻想,便問他:“高州離此不過百多裏地,快馬來回一天足夠吧,一天不夠,兩天總夠了吧?可這都四天了,為何高州那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若他們真的在乎羅定,在乎咱們,先生以為他們會拖這麽久?既然高州不待見咱們,咱們又何必死皮賴臉求他們,廉、雷二州去不得,咱們就到別處是了,樹挪死,人挪活,天下之大,只要我太平營上下一心,何處容不得我們安身。”

宋襄公有些驚訝:“千戶何以如此急著離開羅定?”他不能不驚訝,因為這已經是周士相在他面前第六次說要馬上離開羅定了。

周士相略有遲疑,不知如何向宋襄公解釋自己是根據後世的歷史記憶做出的判斷,十數秒後,他終是道:“不瞞先生,我有預感,這永歷朝廷怕要出大事。”

“出大事?”宋襄公一驚,不知周士相所指為何。

周士相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永歷朝廷現在靠得是大西軍在支撐著局面,可這大西軍卻是那大賊張獻忠的舊部,先生可別忘了,刨了他朱由榔家祖墳的可就是這幫人,先生以為朱由榔真信得過這幫掘他家祖墳的?”言語間對安龍府的永歷天子一點也不客氣,直呼其名起來。

宋襄公乃數叛之人,對朱家皇帝能有多少忠心?故而對周士相直呼永歷名字也沒多少感觸,只是對他的判斷頗是不以為然,道:“此一時彼一時,毀壞鳳陽皇陵乃大賊張獻忠,此刻大西軍卻是由孫可望、李定國等人率領,自出兵滇黔北上,大小數十仗,不可謂不盡心,朱由榔為何信不過他們?若無大西軍,恐怕他連在貴州都不得安生,說不得和隆武、紹武一樣早殉了國。若千戶以皇陵被毀而斷言朱由榔信不過孫可望他們,這永歷朝廷要出大事,我看恐怕有些太過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