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9頁)

莊虎臣瞬間愣住了,王雨軒睜大了眼睛:“貶啦?憑什麽貶你啊?”

“你說,這六君子腦袋都掉了,憑的又是什麽呀?”說到這兒,楊憲基反倒平靜了。莊虎臣不便再待下去,就借故離開了。

“劉光第的案子牽連上我啦,老佛爺算是開恩,沒把我拿進大牢問罪,只是貶了官,已經算是皇恩浩蕩了。”楊憲基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王雨軒急著問:“怎麽茬兒?”

“劉光第入獄後,我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偷偷去看過他,他在大獄裏寫了一首詩,托我在適當的時候呈給皇上,我答應了,可後來被獄卒告發了,老佛爺震怒,本想重辦我,後來又念及我多年為官清廉,來了個從輕發落,只是削職為民了事。”

王雨軒感嘆著:“楊兄啊,伴君如伴虎,這是從我們打算入仕那天起就明白的道理,大家心裏都有數兒,官場如同賭場,一寶押下去,是福是禍就看你的造化了,您雖說被貶了官,可命還在,保不齊哪天又東山再起呢,您還是得想開點兒。”王雨軒站起身,在屋裏踱著步:“唉,變法呀變法,難啊!不變法吧?大清國積重難返,凈受洋人欺負;變法吧?鬧不好又把腦袋給變沒了,這可如何是好呀!”

楊憲基也站起身:“得,我該回去了,不瞞您說,我被貶官的事,家裏人還不知道呢,我得回去料理一下,王兄,憲基這就告辭了,多保重!”

王雨軒給楊憲基作揖:“楊兄保重!”

已經是傍晚時分,斜陽西下,秋月坐在院子裏一叢迎風搖曳的南竹前埋首撫琴,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小玉從廚房裏跑出去開門。

來人是楊憲基,他邁進門檻,院子裏傳來的是舒緩、縹緲的琴聲,如行雲流水,悠然、散淡,楊憲基停住腳步,凝神細聽,半晌,不禁脫口而出:“好境界!”

秋月站起身迎上去:“大人,今天怎麽晚了?”

楊憲基苦笑著:“忙著辦些公文移交的事,耽誤的時間長了,好在從此就不用去衙門裏辦公了。”秋月皺起眉頭:“怎麽了?”

楊憲基長長地舒了口氣:“老佛爺有旨,憲基被削職為民了!”

聽到這意外的消息,秋月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為什麽?”

楊憲基無可奈何地指著自己:“說我跟維新變法的人攪在一塊兒!”

“您為自己申辯嗎?”

“眼下,維新變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事兒,誰聽你申辯啊?”楊憲基在石桌旁坐下,無奈地說,“過幾天,我就要到芳林苑去種地啦!”

“大人,芳林苑在哪兒?”

“遠啦,嗨,不提這煩心事兒了!”楊憲基搖搖頭,隨口吟出了下面的詩句: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秋月稍加思索:“陸放翁的詩……”隨即她來到琴案前,略一定神,輕舒秀腕,吟唱出詩的後半闋: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楊憲基沉浸在詩境當中,站起身在小院中漫步:“陸放翁閑居六年,他回想一生當中,力主抗金,希圖改革時政,卻屢屢遭到貶謫,深感世味淡薄如紗……”

秋月在琴聲的余韻中緩緩站起:“夜來的春雨聲,晨起深巷裏傳來的賣花聲,給陸放翁的生活平添了一層幽靜,倒也悠然自得。”

楊憲基駐足,苦笑著:“悠然自得?恐怕是難排寂寞吧!”

“芳林苑,名字怪好聽的,我也搬去,與您同住。”秋月來到楊憲基的身邊。

楊憲基凝視著她,憐惜地撫摸著她的秀發:“舍去秦淮河的鶯歌燕舞,隨我隱名到這京城是非之地,已經夠委屈你的了!”他輕輕地把秋月攬在懷裏,“蹉跎人間事,難全兩情緣!此行路途遙遠,我先去看看再說吧。”

秋月伏在楊憲基的肩頭,不禁黯然淚下。

片刻,秋月擡起頭來,心想,不能再給他添煩惱了,於是擦了擦眼淚,坐回到琴案前,在香爐裏又燃上幾炷香,微調琴弦,目露秋波地一瞥楊憲基,額頭略微一點,再次輕舒秀腕,一曲《卿盼君歸兮》舒緩、溫潤,又不失嫵媚地從秋月的指尖流溢出來。楊憲基開始還隨著琴聲凝息靜聽,慢慢的,曲調由慢轉快,逐漸清脆、激越,楊憲基的精神亦隨之一振,他大聲喊道:“小玉,拿我洞簫來!”

小玉將洞簫遞給楊憲基,他和著琴韻吹奏起來,此時琴聲漸緩,簫聲漸起,琴簫合奏,婉轉回旋……

已經接近午夜了,皓月當空,琉璃廠一條街上靜悄悄的,只有榮寶齋裏燭光搖曳、人影晃動,還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櫃台上放著已經挑選出來的毛筆,張喜兒嘴裏念叨著:“羊毫、狼毫、點花、蘭竹、十八描……掌櫃的,核對完了,沒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