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文三兒早晨出門的時候就覺得右眼皮跳,據說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文三兒很相信這種說法,他有過唯一一次撿錢的經歷,那次就是左眼皮跳個不停,結果他一出門就撿了兩毛錢,於是對此說法他深信不疑。

由於問題出在右眼上,文三兒覺得有必要謹慎一些,他拉著洋車出門時,沒敢像往常一樣直接橫穿馬路,而是順著馬路走到路口,左右觀察了半天,確信沒有汽車駛過才小心翼翼過了路口。說來也邪了門,就這麽緊躲慢躲還是來事兒了,文三兒只覺得車把猛地一沉,回頭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花貓兒已經端端正正坐在車座兒上,正用嘲弄的眼光盯著文三兒。

這下子可把文三兒嚇壞了,他本以為徐金戈派人抓了這小子,花貓兒這輩子是甭想再出來,誰知他居然這麽快就出來了,這可有點兒不妙,看樣子花貓兒已經知道是文三兒搗的鬼,今天是來找麻煩的。文三兒緊張地思索著,兩腿也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都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看如今花貓兒落魄當了“大茶壺”,可這小子再不濟,收拾個文三兒還是有富裕的,當年那頓急風暴雨般的耳光使文三兒刻骨銘心,想起來腿就打軟。

文三兒朝花貓兒哈了哈腰,賠笑道:“喲,是花貓兒大哥,您這是……想要車?”文三兒心裏已打定主意,這件事兒打死也不能認賬,裝糊塗就裝到底。

花貓兒冷冷地笑著:“文三兒啊,你小子行呀,當面兒大哥大哥地叫著,好家夥,一扭臉兒就朝我背後下刀子?我可真他媽的走了眼,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這丫挺養的還挺陰。”

“大哥,您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那好,一會兒咱倆找個清靜地兒,好好聊聊,我讓你明白明白。”

文三兒心一橫,索性死扛到底,他軟中帶硬地說:“得嘞,大哥,我算看出來了,您今天是非要和我過不去,那您說,您打算怎麽著?是拿斧子給我大卸八塊,還是給我拿進局子坐老虎凳?”

花貓兒終於樂了:“好啊文三兒,還真是你,連老虎凳都知道,還裝什麽糊塗?文三兒啊,你小子甭跟我鬥心眼兒,你那腦袋跟夜壺差不多,裏面裝的全是尿,大爺我兩下就把你繞進去啦,瞧見沒?你自己就先把自己撂了出來。”

文三兒自知說走了嘴,心裏後悔不叠,他哪裏知道花貓兒坐老虎凳的事兒,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誰承想倒把自己繞進去了。不過,文三兒還有最後一招兒——肉爛嘴不爛。越到這會兒越不能認,反正花貓兒也不敢在大街上動斧子,只要他的斧子沒掄上來,文三兒就打算嘴硬到底。

文三兒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花貓兒,你還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就下車走人,我沒工夫和你扯淡,還得去執行公務,耽誤了公務你怕是擔不起。”

文三兒的強硬使花貓兒感到很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文三兒從來就是個人貨軟的主兒,今天怎麽突然橫起來?莫非真有人給他撐腰?他一口一個執行公務,如此的理直氣壯,八成也是為政府的哪個衙門當暗差?不然他怎麽會有這個膽子?想到這裏,花貓兒也嚴肅起來,他拍了拍手中的牛皮旅行袋說:“有事兒沒事兒?瞧你這話問的?沒事兒我坐你車上幹嗎?實話告訴你,大爺我今天也是執行公務,就雇你的車,你不幹也得幹,走著!走著!大爺我要去前門火車站。”

“雇我的車?對不住了您哪,您先掏錢吧,紙票子咱還不要,現大洋兩塊,您現在掏錢我立馬就走,別說是去前門火車站,就是去趟頤和園我也沒二話。”文三兒索性耍起了無賴。

“兩塊大洋?不貴,這車大爺我雇了,這就給你拿錢……”花貓兒拉開牛皮旅行袋的拉鏈,敞開旅行袋送到文三兒眼前:“文三兒啊,瞅仔細了,錢在包裏,你自己看著拿。”

文三兒探頭一看不要緊,腦袋一下子就大了,旅行袋裏放著一支烏黑鋥亮的駁殼槍……

“拿呀?文三兒,你還拿嗎?”花貓兒冷笑著催促道。

文三兒乖乖抄起了車把:“得,您橫,您是爺,不就是去前門嗎?您坐好了,把那玩藝兒看好,別走了火。”

“多謝您提醒,我把包放低點兒,就算走火兒也是打在您屁股上,不礙事兒的。”

犬養平齋坐在前門火車站的候車室裏,他的身邊擠滿了抱著孩子,背著各種行李的日本僑民,人群中以老年人和穿和服的婦女居多。犬養平齋感慨地想,這場戰爭真是得不償失,大和民族為奪取生存空間已經竭盡全力了,青壯年男人都被應征入伍送上戰場,他們在中國、南洋群島、太平洋的島嶼上戰鬥,能夠活下來和妻子兒女團聚的恐怕連一半都不到,這場戰爭的失敗,不是由於我們不努力,而是天意,是上帝拋棄了大和民族。此時,坐在這些老人婦女組成的人群中,犬養平齋有一種恥辱感,一個壯年男人出現在這樣的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他的同胞們會不會把他當做逃避兵役的怕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