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第3/5頁)

菲利蒙深思著。“直接攻擊凱瑞絲可能有危險。那會適得其反的。”

戈德溫同意了。若是他和凱瑞絲公開沖突,鎮上人很可能會支持她。“我不會提及她的名字。”

“只要播下懷疑的種子,讓人們自行得出結論好了。”

“我要斥責異教、妖魔崇拜和異端行為。”

戈德溫的母親彼得拉妮拉走了進來。她背駝得厲害,要靠兩根拐杖走路,但她那顆大頭仍然自信地從嶙峋的肩頭向前伸著。“事情進展得怎麽樣了?”她說。她曾經催促戈德溫攻擊凱瑞絲,並且認可了菲利蒙的計劃。

“伊麗莎白會完全按我們的願望去做。”戈德溫得意地說。他樂意給她好消息。

“好的。現在我想跟你談點別的事。”她轉過臉對著菲利蒙說:“我們不需要你在這兒。”

一時之間,菲利蒙一副被傷害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孩子挨了意外的巴掌。他待人不管不顧,自己倒容易受到傷害。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做出對她的倨傲順從甚至有些開心的樣子。“當然啦,夫人。”他帶著誇張的必恭必敬說。

戈德溫對他說:“替我主持一下申初經,行嗎?”

“好極了。”

他走了以後,彼得拉妮拉坐在大餐桌旁,說道:“我知道是我催促你培養那年輕人的才華,可是我必須承認,如今他讓我起雞皮疙瘩了。”

“他比先前更有用了。”

“你絕不能當真信賴一個無情的人。他既然肯背叛別人,為什麽不會背叛你呢?”

“我要記住這一點。”戈德溫說,不過他覺得他眼下已經和菲利蒙綁到了一起辦事,沒有他簡直難以想象了。然而,他不想把這想法告訴他母親。他換了個話題問:“你要不要來一杯葡萄酒?”

她搖了搖頭。“我已經太容易醉倒了。坐下來聽我說。”

“好吧,母親。”他挨著她坐到桌旁。

“我想要你趁這場瘟疫還沒鬧得更厲害之前,離開王橋。”

“我不能那麽做。可是你能走——”

“我沒關系!反正我已經離死不遠了。”

這念頭讓戈德溫極度驚懼。“別這麽說!”

“別犯傻了。我已經六十歲了。瞧瞧我嘛——我站都站不直了。到我走的時候了。可你才四十二歲——而且你前途無量!你可能當上主教,大主教,甚至紅衣主教。”

像往常一樣,她為他抱的無止境的野心,使戈德溫感到迷惑。他當真能夠做紅衣主教嗎?或者只是做母親的盲目呢?他還真不清楚。

“我不想讓你在達到目標之前就死於瘟疫。”她把話說完了。

“母親,你不會死的。”

“別談我!”她氣惱地說。

“我不能離開鎮子。我要落實修女們不選凱瑞絲當副院長。”

“讓她們盡快選完。要是辦不到,你無論如何都要走,讓選舉由上帝決定吧。”

他害怕瘟疫,可他也擔心失敗。“她們要是選了凱瑞絲,我就可能失掉一切了!”

她的聲調軟了下來。“戈德溫,聽我說。我只有一個孩子,就是你。失去你我受不了。”

她的腔調突然這麽一變,驚得他說不出話了。

她繼續說:“我求你了,離開這鎮子,到瘟疫傳不到你的地方去。”

他還從來沒見過她求人。這讓人泄氣。他感到畏懼了。為了止住她,他說:“讓我想想看。”

“這場瘟疫,”她說,“就像樹林裏的狼。你要是看見它,就不會多想——你會逃命。”

戈德溫在聖誕節前的禮拜天做了布道。

天氣幹燥,高高的白雲給寒冷的蒼穹加上了頂蓋。大教堂的中央塔樓由鳥巢式的繩索和樹枝構成的腳手架遮擋著,那是埃爾弗裏克從上向下的拆毀工程。在綠地的集市上,凍得發抖的商販和一些老主顧做著些零散的生意。在市場外面,墓園裏打了霜的冬草,被一萬多座新墳的褐色長方形所覆蓋。

但教堂裏依舊擠滿了人。戈德溫在晨禱時注意到的墻壁內側的霜,到他進入教堂舉行聖誕祈禱時,已經被上千個身體的溫度融化了。他們身穿厚實的土色外衣和鬥篷,擠作一團,就像牛圈裏的牛。他知道,他們是因為瘟疫才來的。鎮上數千人的教眾又從周圍的村落中增加了好幾百人,全都是來尋求上帝的保護的,那場疫病已經至少打倒了鎮上每條街道和鄉村的一戶人家。戈德溫心懷同情。近來他一直都在狂熱地祈禱。

通常只有前面的人才莊重地跟著念禱詞。後面的人則和他們的朋友及鄰居閑聊,孩子們更是在最後面嬉戲。但今天,中殿裏鴉雀無聲。所有的腦袋都轉向修士和修女,以非同一般的專注看著他們進行典禮。人群都嚴肅謹慎地低聲呼應著禱詞,迫切地要獲得他們所期盼的神聖的保護。戈德溫打量著他們的面孔,琢磨著他們的表情。他看到的是恐懼。他們和他一樣,都心驚膽戰地猜想,下一個會是誰打噴嚏,或者流鼻血,或者生出黑紫色的皮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