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二那天,英格蘭軍隊開始潰逃。

拉爾夫·菲茨傑拉德不清楚這是怎麽發生的。他們曾從西到東橫掃諾曼底,一路燒殺搶劫,無人能敵。拉爾夫得心應手。在行軍時,士兵可以看到什麽拿什麽——食品、珠寶、女人——並且殺死阻擋他們的任何男人。日子就是該這麽過。

國王是拉爾夫心儀的人。愛德華三世喜歡打仗。他不打仗的時候,就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精心安排的比賽上,那是一種耗資巨大的假想戰鬥,參賽的騎士大軍都穿著專門設計的軍裝。在戰場上,他隨時都會不惜生命危險,親率一支突擊部隊,就像王橋的商人一樣,從不停止為獲利鋌而走險。老成的騎士和伯爵對他的殘忍評頭品足,還抗議過類似在卡昂連續奸淫婦女的事件,但愛德華依然故我。當他聽到卡昂的一些市民向掠奪他們家宅的士兵投擲石頭時,他曾下令將該城的人斬盡殺絕,只是在哈考特的高德夫雷爵士和其他人的有力抗爭下才收回成命。

當英軍來到塞納河時,形勢開始急轉直下。在魯昂他們發現橋已被毀,對岸的鎮子嚴密設防,法蘭西國王腓力六世率大軍親臨前線。

英軍進軍上遊,想尋找地方渡河,但他們發現腓力已先期到達,一座又一座的橋,不是嚴密防守就是拆毀一空。他們一直來到距離巴黎僅有二十英裏的普瓦西,拉爾夫還以為他們肯定會進攻首都了——但年長的人卻審慎地搖著頭,說是根本不可能。巴黎是一座有五萬居民的城市,他們如今一定聽到了卡昂的消息,因此,知道無法指望幸免,便準備血戰到死。

拉爾夫問,既然國王無意進攻巴黎,那他的計劃又是什麽呢?誰也不知道,拉爾夫懷疑,愛德華除去大肆劫掠之外,其實也沒有計劃。

普瓦西鎮已經撤離,英軍的工兵得以重修大橋——同時擊退法軍的進攻——所以大軍終於渡過了河。

此時已經弄清,腓力業已集結了一支人數遠遠多於英軍的大軍,愛德華遂決定突擊北上,以期與從東北方入侵的一支盎格魯-佛蘭芒軍隊會師。

腓力在後面窮追不舍。

今天,英軍在另一條大河索姆河的南岸宿營,法軍則將塞納河上的防禦手段故伎重施。突擊和偵察部隊報告:每一座橋梁都已拆毀,每一座沿河城鎮都已重兵布防。更不祥的消息是,一支英軍小分隊已經看到對岸飄揚著腓力最著名和駭人的聯盟——波希米亞盲王約翰的旗幟。

愛德華出兵之時總兵力達到一萬五千人。經過六個星期的戰鬥,其中的許多人倒下了,另外一些人開了小差,攜帶著滿鞍袋的金子,取道回家。拉爾夫估算,大約還剩下一萬人。間諜的報告表明,在上遊幾英裏處的亞眠,腓力如今擁有六萬步兵和一萬二千騎馬的騎士,在人數上大占優勢。自從第一次涉足諾曼底以來,拉爾夫從來沒這樣憂心過。英軍陷入了困境。

第二天,他們沿河而下,來到阿布維爾,那裏是索姆河變成三角洲人海口之前最後一座橋梁的所在地;但鎮上的居民多年來花錢加固了城墻,英軍看出那裏牢不可破。鎮上的人把握十足,甚至派出一支騎士大軍出擊英軍的先頭部隊,經過一場小規模的激戰,當地人才龜縮回他們的城墻之內。

當腓力的軍隊離開亞眠,從南向北前進時,愛德華發現自己處於三面包圍的頂端:右翼是河口,左翼是大海,背後是法軍,準備對野蠻的入侵者進行一場喋血大戰。

那天下午,羅蘭伯爵來見拉爾夫了。

拉爾夫已在羅蘭的麾下戰鬥了七年。伯爵不再把他看作不諳世事的男孩子。羅蘭依舊給人一種印象,他不大喜歡拉爾夫,不過倒是尊重他,總是把他放到戰線上的薄弱環節上,讓他率隊突圍或組織襲擊。拉爾夫的左手失去了三個指頭,而且自從一三四二年在南特郊外被一名法軍士兵的長矛柄擊碎脛骨以來,他走起路來都是一瘸一拐的。然而,國王還是沒有封拉爾夫為騎士,這種忽略使拉爾夫憤憤不滿。盡管有積累下的贓物——大多由倫敦的一位金匠負責保管——拉爾夫尚未滿足。他知道,他父親也同樣不會滿意。拉爾夫像傑拉德一樣,是為榮譽而不是金錢而戰的;可是征戰多年,他在貴族的台階上還沒有攀上一步。

羅蘭到來的時候,拉爾夫正坐在由軍隊把成熟的小麥踏成碎屑的地裏。他和阿蘭·弗恩希爾同六七名戰友吃著一頓乏味的午餐,洋蔥豌豆湯;食物奇缺,而且肉也吃光了。拉爾夫和眾人一樣,因不斷的行軍而疲憊不堪,因反復遇到斷橋和嚴密防守的城鎮而士氣消沉,而且還為法軍一旦追上的情景擔驚受怕。

羅蘭如今已是老人了,他的須發皆灰,但他依舊挺胸走路,帶著權威的口氣講話。他學會了保持面無表情,這樣,別人就難以發現他的右臉麻痹了。他說:“索姆河口的潮水定時漲落。在低潮時,有些地方水會很淺。但河底是厚泥,無法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