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1123(第2/3頁)

大多數鎮民沒有出席法庭,因為開庭那天不是假日,他們都得掙錢謀生,所以這是第一次看到那個竊賊。那人年紀輕輕,也就是十六到二十歲之間,身材高矮很普通,只是模樣陌生。他的皮膚白得如同屋頂上的雪,他的一雙暴眼晶亮碧綠令人吃驚,頭發的顏色像是削了皮的胡蘿蔔。女仆們認為他長相醜陋;老婦人們為他感到難過;那些小男孩直笑得前俯後仰。

郡守是大家熟悉的人物,但是其他三個在他的判決上畫押的人都是生面孔。那騎士一身肉膘,滿頭黃發,顯然是個什麽重要人物,因為他胯下的那匹戰馬腿高體長,其價值抵得上一個木匠幹上十年。那修士歲數要大得多,總有五十開外了,他又高又瘦,頹然坐在馬鞍上,似乎生活是個難堪的重負。最惹眼的要數那個教士了,他年紀輕輕,長著一個尖鼻子和一頭平直的黑發,身穿黑袍,騎著一匹栗色的小公馬。他目光警覺而危險,像一只能夠嗅到一窩鼠仔的黑貓。

一個小男孩瞄得準準地朝囚犯啐了一口唾沫。他啐得還真準,剛好把唾沫落到那人的兩眼之間。那人大罵一聲,就向啐唾沫的人沖去,可是被把他捆在車幫上的繩子給拽住了。這件小事原本沒有什麽了不起,但他開口說的話卻是諾曼法語,正是貴族大人們用的語言。那麽說,他出身高貴?要不就是他從家鄉長途跋涉到此?誰也不知道。

牛車在絞架下停了下來。郡守的助手拿著絞索爬上了車身的平板。那囚犯開始掙紮。男孩們雀躍了——要是囚犯一動不動,他們準會大失所望的。那人被捆住他手腳的繩子束縛住了,只能來回擺著頭來躲避絞索。過了一會兒,高大的郡守助手往後退了一步,對準囚犯的肚子猛擊了一拳。那人彎下腰,蜷縮起身子,郡守助手趁機把絞索繞過他的頭,打緊了繩結。然後那助手跳到地面上,把繩子拽直,把另一頭拴牢在絞架底座的一個鉤子上。

這可是個轉折點。假如那囚犯此時再要掙紮,只能死得更快。

武裝士兵解開了捆住囚犯腳踝的繩子,讓他自己站在車身上,只留下一雙手還捆在背後。圍觀的人群一片寂靜。

這種時刻常會發生一陣騷動:囚犯的母親會尖叫一聲,或者他的妻子會抽出一把刀子沖上刑台,要在最後一刻救他一命。有時囚犯會向上天請求原諒或者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詛咒行刑的劊子手。此時,武裝的士兵站在刑台上,一邊一個挨著他,隨時準備應付不測。

就在這時候,那囚犯開始唱歌了。

他有一副極純凈的男高音歌喉。歌詞是法語,不過就連那些不懂法語的人都能從那哀調中聽明白,那是一支淒涼傷感的歌曲。

一只百靈落入獵網,

卻唱得益發甜美,

就如那哀婉的曲調,

能讓它破網而飛。

他一邊唱著,一邊盯視著人群中的某個人。那人的周圍漸漸形成一塊空地,她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了。

她是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女,人們看著她,納悶原先怎麽沒注意到她。她長著一頭又濃又密的深棕色秀發,額頭上留著齊眉劉海。她五官端正,嘴唇豐滿性感。老婦們注意到她腰粗乳沉,斷定她懷著身孕,猜測那囚犯正是她胎兒的父親。但別的人除了她的一雙眼睛沒去看別處。她算是個漂亮姑娘,不過她的眼睛深陷,眼珠出奇的金黃,目光專注、晶瑩而犀利,她看人的時候,簡直讓你感到她能一直看透你的內心,你只好避開她的注視,生怕她會窺到你的秘密。她衣衫襤褸,淚水淌下她柔嫩的雙頰。

趕車的車夫期待地望著那郡守的助手。而助手則望著郡守,等著他點頭,那年輕的教士露出邪惡的神情,用肘部頂了下郡守,不耐煩地催促著,但郡守卻不予理睬,任憑那竊賊一直唱下去。那醜漢的美聲阻止了死神的腳步,人群中一陣可怕的闃靜。

薄暮時獵人來取獵物,

百靈鳥再也不得自由,

所有的鳥和人終有一死,

但歌聲卻能綿綿永留。

歌聲終止時,郡守看了看助手,點了下頭。助手高叫一聲“起!”並且朝著牛肋甩了一鞭。車夫同時也打了個響鞭。牛邁步向前,囚犯站在車上搖晃起來,牛拉著車朝遠處走,囚犯給吊在了半空。絞索繃緊了,竊賊的脖子噼啪一響就斷了。

人群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人們都望著那少女。

原來不是她叫的,而是站在她身邊的磨刀匠的妻子,不過那少女是她尖叫的原因。少女已經跪倒在絞架跟前,兩臂向前平伸在地,正是她這樣做的時候,一下發出了詛咒。人們嚇得直往後退,躲開她遠遠的,大家都清楚,那些遭受不公的人所發的詛咒是最靈驗不過的了,而且他們都懷疑這次絞刑一定有什麽不大對勁的地方,那幫小男孩都給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