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7章 花喻

年老太爺放下兒子的信,喚人侍候筆墨。

執起筆來,老人家只覺得耳鳴眼花,一時竟不知當如何下筆。

告病辭官肯定不行,這個節骨眼上,落在旁人眼裏,就成了心存“憤怨”。皇上正忌憚年家,要是有人上眼藥,這折子一上,年家就又多了一項罪名。

二子為封疆大吏,一女為貴妃,富貴至極,老人家惶恐不安。

因次子倨傲的性子,對於如今的結果,他心裏多少有些準備,並不意外,卻沒想到會這般慘烈。

次子已逢絕境,女兒纏綿病榻。

後宮女子,恩寵本就在帝王一念之間。

皇上若是對貴妃還有半點憐愛,也不會在她病重之時,對年家絲毫不留情面。

失寵加上家族頃禍,貴妃孱弱之身,如何能承受得這住?

次子與女兒皆在局中,只有長子希堯,為人敦厚少心機,或許能逃過一劫。

年老太爺怎麽會在這個時候,讓長子入局?

老人家嘆了口氣,提筆寫道:“字長兒希堯,家事恒安,汝勿以家事為念,勤勉當差,以酬皇恩……”

他才寫了兩行,便見有丫鬟進來稟道:“老太爺,二房三位少爺來了,在廊下侯見。”

年老太爺皺眉道:“叫他們進來。”

丫鬟應聲下去,隨後跟進來三個青年,正是年羹堯的次子年興、三子年富,還有養子年逾。

這幾個孫兒中,早先只有年富在京,去年年羹堯上京時,又帶了次子年興與養子年逾。

如今,不僅年富身上有爵,他們兄弟三個還都任了京官。

年興是正四品的副護軍統領,年富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年逾是正六品的驍騎校。

三子齊賜官,擱在旁人家,是無上恩寵;擱在風雨飄搖中的年家,更像是留子做質,而且還是年羹堯所有的成年兒子,連養子也不放過。

年興面帶疲憊,年富焦急難安,年逾則是帶了幾分迷茫無助。

給老太爺請安完了,還是年富先開口說道:“祖父,父親處境堪憂,外頭有風聲,說是皇上接下來要奪父親的爵位……真若如此……真若如此……”說話間,已是語帶哽咽。

要是爵位依在,即便真到問罪那日,還能有個緩沖;若真成了白身,論起罪來,又能拿什麽抵罪?

官場上,最不乏捧高踩低之人。

早年皇上倚重年家時,處處都是歌德頌恩之聲;如今皇上厭了年家,等著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少。

年老太爺看著年富,道:“不可妄言。年家能有今日體面,全是因早年伴皇上龍潛時的緣故。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既是身為年家子孫,當心思報君,不可縱私。”

年富見祖父說話冷淡,看似並無插手之意,不由心生絕望,跪到在地,膝行到炕邊,垂淚道:“祖父,現下能保全父親的,只有祖父與娘娘……還請祖父可憐孫兒們年少,離不開父親教導,保全父親一二……”

說到最後,他伏地嚎啕大哭,再無平時的神采飛揚。

這幾個月,他代表父親四處周旋,受盡了人情冷暖,原本定好三月娶妻,女家也借口家中長輩臥病,延遲婚期。

一切跡象,都表明局勢糟糕,年富驚怒不已,卻又無力改變這個狀況。

見年富伏地痛哭,年興與年逾兩個也都站不住了,跟在年富身後跪下。

年老太爺直覺得哭聲刺耳,太陽穴一顫一顫。

這些年來,他一邊將長房與二房分開,一邊也忍不住留心次子那邊。

若說年羹堯倨傲,惹了九分禍;年富就是青出於藍,湊全剩下的一分,使得年家的禍事成了十分。在西北,那些想要孝敬年大將軍的官員,要是摸不清門路,多半就摸到年富這位衙門名下。

對外仗勢弄權不說,對內聯合繼母,排擠嫡長兄年熙,這個才是年富致命的過錯。

皇上雖惡了年家,可對年熙依舊另眼相待。

年羹堯得了加封的爵後,沒有給嫡長子年熙,而是給了年富,這已引起皇上的不滿,要不然也不會晾了年富這許久。

如今問罪年羹堯,其他人即便受牽連,也不過是罷官或者流;年富的話,能不能保全小命都是兩說。

“別哭了,我已去信給你大伯商議此事,你們只須安安穩穩的等消息,不要再四處求告,若是激怒了皇上,只會適得其反。”年老太爺俯下身子,拍了下年富的肩膀,溫言道。

“真的?”年富聽了,眼睛一亮,露出幾分希翼。

年老太爺點點頭,道:“自然是真的。七尺男兒,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何不快快起來?”

年富本就畏懼老太爺,見他著惱,忙低頭擦了臉上的淚,訕訕地站起身來。

年老太爺的視線,從幾個孫兒面上滑過,道:“今日開始,你們便留在這邊府裏!我上了年紀,耐不住清冷,你們就陪老頭子住上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