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章 記之戒之

望著滿口汙言穢語的父親,孫禮被罵得怔住。

孫家雖不如在江南時顯赫,可在經歷變故後仍是官宦人家,孫禮從小又苦讀聖賢書,鮮少涉足市井,哪裏聽過這些汙言穢語。

孫玨因吃鴉片染上毒癮,被孫文成送到房山莊子圈了一年多,接觸得都是農戶奴仆。他端著大爺的架子,卻無人應和,最後為了每日飽飯,只能與佃戶奴仆混跡一處,種田掏糞,學的粗鄙起來。

他惱怒之下,口不擇言,說得倒是痛快。

見兒子敢擡頭看著自己,想著兒子十七歲就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院,自己考到三十歲也依是舉人,如今連舉人的功名也革了,孫玨看他就越發礙眼起來。

他隨手拿起炕邊的小方凳,就沖孫禮的腦袋砸下來。

凳子將到孫禮身上時,孫禮下意識地擡起右臂攔住。

“碰”的一聲,凳子砸在孫禮的胳膊上,真是痛徹心扉。

孫禮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孫玨看著手中折了凳子腿的凳子,眼神閃爍。

不是想起父子血緣的牽絆,而是想起父親孫文成對長孫的重視。

孫玨曉得,自己闖禍了。

不是睡了兒子房裏丫鬟的錯,而是下手傷了孫家前途最好的子孫。

他很是心虛,不敢去看兒子的眼睛,可是想到自己為人父,別說管教兒子一下,就算要打死他,又有什麽。

想到這裏,他挺了挺腰身,底氣又足了,怒氣沖沖地道:“逆子,不過是僥幸過了翰林院考試,就當自己是個玩意兒,忘了根本,真他娘的不是東西。原本看在你讀書還算用功的份上,要給你說門好親,沒想到你翅膀沒硬,就敢忤逆親父,沒了人倫!別以為是長孫,就當自己當成個物兒,明日休了那不賢惠的婦人,看你還端什麽嫡長孫的譜兒?”

他越說越激動,想起自己當年丟官後,被妻子逼迫別居之事,咬牙切齒看著兒子,跟看著仇人一般。

手臂上的疼痛,使得孫禮冷汗直流,可看著這名為父親的男人的唱作俱佳,孫禮卻忍不住笑了。

“哈哈!”

“哈哈哈!”

他早知父親品行不佳,可是身為人子,即便不去親近這個父親,也不過是避而遠之罷了。

現下,他卻覺得深深的厭惡,只覺得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為什麽,這個男人會是他父親?

這虛偽敗德、是非不分、無恥至極之人,竟是他的父親!

這一刻,孫禮只想笑。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自己會不會以後也成這個樣子?

看著兒子狂笑不停,狀似瘋癲,孫玨倒吸了一口氣。

他不過是逞口舌之快,哪裏又有膽子去休妻?更沒有資格去插手兒子的親事。

見兒子不對勁,孫玨連罵也不敢罵了,仰著下巴,硬裝作很有氣勢的模樣,大步出門去了。

“哈……哈……”

“哈哈……哈……”

孫禮目光空洞,還在笑著,卻是滿臉淚流,模樣比哭都難看。

父子相對峙時,文兒怕的不行,不敢開口。

現下見少爺為自己的緣故,挨打挨罵,受了這些委屈,文兒實是忍不住,側身幾步,跪在孫禮腳下,哭道:“少爺,都是婢子不好,都是婢子不好……少爺別在哭了,婢子願意……婢子願意去侍候老爺……”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孫禮狀若未聞,仍是笑著流淚。

文兒哭了一氣兒,半晌方睜開眼,就見孫禮腳下的青石板地面上,殷紅一片的血漬。

一滴,一滴……還有源源不斷的血液順著孫禮的袖子流下。

“少爺……”文兒唬了一跳,顧不得哭,顫悠悠地扶著孫禮的胳膊,急匆匆地道:“少爺受傷了,婢子去喊人請大夫……”

在她轉身的那刻,孫禮用沒受傷的左臂攔下她,輕聲道:“算了……”

這一刻,很累。

他不是要保全那個人的臉面,而是不願多事,使得母親傷心。

母親近日早晚被祖母訓斥之事,孫禮已經知曉,只是身為晚輩,沒有他說話的余地。他不想因自己的緣故,使得母親傷心。

“少爺,那怎麽辦?”文兒看著孫禮臉色越來越白,扶他到炕邊坐下,很是焦急的問道。

右臂因痛疼的緣故,已經麻了,連帶著右半身都僵硬。

孫禮已經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這樣要是想瞞住全家人,怕是不成。

他長籲了口氣,道:“尋個由子,請姑娘帶藥箱過來。”

文兒應了一聲,急匆匆地出門請人去。

孫嫻的院子,離孫禮的院子不遠。她早先與姑母同住,姑母進宮後,便自己住了一個小院。

她已經及笄,小選撂了牌子,在家待嫁,只因長兄尚未定親,親事才耽擱下來。

文兒到時,她正坐在繡棚前繡一副幔帳。玫紅色的底,上面繡著碧綠的荷葉,還有粉紅色的花苞,荷葉邊,已經繡好一只彩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