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初伏

七月初一這日,曹颙休沐,沒有去衙門當差。

他本不願意大辦,但是見妻子同母親興致頗高,就也由她們安排。畢竟整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她們的生活忒是單調。

大清早,曹颙身上穿了寶藍色葛紗袍,頭上帶著萬絲帽,同初瑜一道到蘭園給曹寅與李氏請安。曹寅夫婦是前兒回府的,就是為了給兒子過生日。

想著二十五年前,他不過是繈褓之中,如今已經兒女成行,曹寅夫婦唏噓不已。

曹颙則是挑了前襟,規矩規矩地給父母磕了三個頭。不僅僅為了這十幾年的骨肉之情,還有對上世父母的懷念。

待曹颙磕完頭,李氏起身將兒子扶起,將手中握著的十八子手珠,套在曹颙手腕上,道:“這是前些日子到廣濟寺開過光的佛珠,保佑我兒平安如意。”

這手珠還帶著余溫,曹颙心中一暖,攙著李氏到炕邊坐下,輕聲道:“以前是兒子不孝,累及父母擔心,甚感羞愧;日後定秉承慈訓,愛惜己身,讓父母展懷。”

李氏身為母親,只覺得榮寵富貴全比不上子女安康,聽兒子說得這般貼心,也是老大寬慰。

曹寅看著兒子,臉色越發慈愛。像什麽光耀曹氏門楣、孝順親長、照拂兄弟子侄,這些話都不需交代。

曹颙給父母請完安後,就有奶子牽著長生進來。

長生康熙五十四年冬出生,如今虛歲四歲,長得粉雕玉琢,眼珠子黑溜溜的甚是討人喜歡。他是曹颙的同胞兄弟,長相也是肖母居多,看著同曹颙小時候一般無二。

他給曹寅父母請完安後,走到曹颙面前,奶聲奶氣道:“祝大哥哥吉祥如意,富貴安康。”說著還有模有樣地作揖下去。

這般可人疼的模樣,引得眾人都笑了。

曹颙俯下身子,將長生抱起,擱在膝蓋上,笑著問道:“咱們長生都會祝壽了,這是跟誰學的?”

長生只是嘻嘻笑著,小手擺弄曹颙前襟的盤扣,並不說話。

這會兒功夫,就有丫鬟來報,幾位小爺同大姑娘到了。

一溜的小腦袋瓜子,給祖父母請完安,給父母(義父母)請完安,還不忘向曹颙懷裏的長生請安。而後才有丫鬟送上墊子,天佑幾個向曹颙跪拜賀壽。

這邊才拜完,就有管事媳婦進來報,道是內外管事下人要給少主曹颙拜壽。

曹颙撂下長生,先到前院廳堂接受男仆的恭賀;隨後又回梧桐苑,受了內管事們的磕頭。

接下來,就是賀客盈門,半日不得歇。

因是曹颙過生日,除了官場上的同僚,年紀或老或幼著盡有;親朋故舊家的,多是年輕人上門。

東府的幾位堂弟,淳王府的幾位內弟,一個沒落下,都過來給曹颙慶生。

看著曹頫跟小大人似的,待人接物半點不差;淳王府的四阿哥弘昕也十七歲,聽說今年就要指婚。曹颙心裏,竟生滄桑之感。

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人生似乎圓滿了。又是隨波逐流,似乎什麽都沒做。

直到深夜,客人才陸續散去,曹颙身上只剩下疲憊。

初瑜服侍曹颙換了衣服,幫他捏了捏肩。曹颙抓住她的手,道:“你也忙了一日,咱們說說話。”

夫妻兩個,躺在涼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老爺在江南時就愛聽曲兒,今兒請的班子好,老爺瞧著很是歡喜。”曹颙說道。

初瑜說道:“聽太太提過,老爺早年還親自寫過戲文,在江南時排演過。”

曹颙闔著眼睛,道:“是啊,早年在江寧時,為了接駕事宜,家裏養過戲班子。到了京城,諸事不便宜,反而不如在江寧時自在。”

說起這個,曹颙想起父親這兩年整理的書稿。

采買戲班子,看著太張揚了,父親也不會讓;書稿那邊,則是可以盡盡心。

曹寅已經到甲子之年,已是呈油盡燈枯之相。曹颙每次見到父親,都覺得心裏不安,生怕他什麽時候病倒。

次日,曹颙起床後,便使人到東府請曹頫。

曹頫是二房幼子,上面有兩位兄長已經出仕,並不急著安排他當差。會試落地後,他仍回八旗學堂讀書。

按照曹寅與曹颙的想法,是想等曹頫再考一科再說。他今年十七歲,等上三年再考一科,也不過二十。到時候還不中第的話,補個筆貼式在六部當差,也是好的。

見堂兄大清早的喚自己過來,曹頫心中疑問不已。

曹颙開門見山地說了緣由,想要尋家作坊,刊印父親早年的詩作,算是為父親完成夙願。不過他對於前幾年震驚朝野的“南山集案”還記得清楚,少不得多囑咐幾句。

其實,他想多了。曹寅包衣世家出身,打小沐浴皇恩,即便有所詩作,多是感恩頌德之語,同那些江南士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