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白色

康熙五十六年的臘月,曹颙在一片素白中度過的。

曹頌是侍衛,天子家臣,已經沒了休沐,除了當值,就是跟著宗親在守靈。曹家西府四位主子,也是按照規矩進宮舉哀。

西府有紫晶這個內管家在,還有封氏與錢氏兩位姨娘,絲毫不亂;東府曹頌在宮中,靜惠有了身子,就由素芯暫時管家。外頭的事,由曹頫出面應對。

曹項是回來應試的,科舉之期沒有多久,曹寅就命他全心攻書。

這寒冬臘月的,在梓宮排班一排就是大半日,更不要說宮殿裏四處透風,就算有地熱,這畢竟不是住人的地方,能暖和到哪裏去。年輕人都病倒了不少,更不要說上了歲數的。

原本曹颙與初瑜都擔心李氏,怕她傷心傷身,再加上舉哀勞累,沒想到病倒的是曹寅。

太醫來看過,只說是外感風邪,需要靜養。

此時,方種公已經隨著十三阿哥在京,還被十三阿哥打發過一遭,確認曹寅確實無大礙才回去。

曹寅過年才六十,在舉哀權貴中並不算高齡之人。那些宗親與大臣,七十來歲顫悠悠的,還有不少。

聽說已經病倒了幾個,等到太後喪事畢,說不定就要殞命幾人。

曹颙想到此處,悄悄地同十六阿哥提及此事。

次日,進宮排班舉哀的宗親大臣就有了新待遇,早晚一盞金銀花藥茶。六十以上的宗親大臣,還在偏殿設了暖室座位。

這些小措施,都是以十二阿哥的名義,引得眾人對交口稱贊。

十二阿哥雖覺得體面,但是畢竟已經年過而立,這些年又遭遇起起伏伏的,絲毫不敢有招搖之心。

他曉得十六阿哥提點自己,是將功勞讓給自己,私下裏謝了又謝。

十六阿哥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怕他多心,開口要了他兩盆蘭草。

出來操辦喪事前,十二阿哥閑賦。他的閑,是真真正正的閑,與三阿哥與四阿哥還不同,是徹底地沒了任何差事。這一閑著,就無聊,不曉得何時迷上侍候花花草草,在自家府裏還修了暖房。

那兩盤蘭草,也算是名聲在外。聽說有個貝子要花一千兩銀子同十二阿哥買,十二阿哥都沒松口,真是心愛之物。

沒想到這次十六阿哥開口要,十二阿哥眉頭都不皺,忙不叠地應了。

十六阿哥見狀,心裏嘆了口氣。曉得自己這個十二哥也不容易,生於皇家,長在宮中,哪裏有純粹人。這喜好是真喜好,還是自欺欺人的,怕是作戲多了,自己個兒也糊塗。

這兩盆蘭草,十六阿哥沒有自己個兒留著,直接轉送了十七阿哥。一盆以自己的名義,一盆直接以十二阿哥的名義。

太後喪事操辦半月,皇子阿哥就病倒兩個,一個是太後有養育之恩的五阿哥,一個就是十七阿哥。

康熙已經下旨,命十七阿哥回阿哥所休養,不必日日在梓宮排班;五阿哥這邊,卻沒有多說什麽。

畢竟世人講究孝道,太後與五阿哥之間,不只是祖孫,還有撫養之恩。他熬出淒容來,只顯得越發孝順。再說,五阿哥不比十七阿哥有病根。

十七阿哥自打去年秋冬大病後,身子骨一直發虛,今年一年病了幾遭。

太後梓宮設在寧壽殿,曹颙到這邊後,就覺得耳熟,自己那位堂兄不就是在這邊任茶房總領麽?

寧壽宮是祭祀之所,就是平素祭祀後王公大臣分食祭肉之地。豬肉油膩,又沒有鹹淡味,必須得喝茶解膩,所以就在寧壽宮設了茶房。

曹寅父子這些年因天子寵愛,為人側目。曹家這位本家宗子,卻是首次引起眾人關注。

曹頎比曹颙大五歲,今年二十八,蓄著短須,總是低眉順眼的,任誰瞧了都覺得是個老實人。

曹颙因十六阿哥之前的話,見到這位族兄少不得多瞅幾眼。許是人與人之間得講究緣分,曹颙無論如何也親近不起來。

不是故意心存偏見,但是他瞧著族兄這恭謹的模樣,只覺得做作得緊。若是真無欲無求之人,就不會擠破腦袋進京當差,還穩穩地待在這個位置。

十六阿哥是要見天守在寧壽宮的,每日裏少不得也見上曹頎幾遭,不想倒是有個大發現。

十六阿哥與曹颙一說,使得曹颙哭笑不得。

“孚若,雖說你這位族兄長得同你不像,但是這行事做派,卻是像個六、七分。你們還真不像族兄弟,更像是親兄弟或堂兄弟。”十六阿哥笑著說道。

曹颙聞言,只覺惡寒,低聲道:“十六爺,我有這麽裝模作樣?”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看了曹颙一眼,道:“你以為?就在爺面前,還自在點,在別人跟前可不是也這樣‘恭謹’、‘謙遜’!”

曹颙這邊,訕笑兩聲,道:“不會裝得這般拙劣吧?我這是出於本心。這幾千年的傳統美德,一不小心就集中了幾樣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