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清明

湯泉,曹家莊子,前廳。

雖說屋子裏擺了好幾個炭盆,但是何茂財仍覺得額頭不停地滲出冷汗。他是擦也不敢擦,只有垂手躬身站著。

曹元站在另一側,也覺得渾身僵硬。倒不是說他有耳報神,消息多靈通。而是曹颙回莊子後,並沒有直接叫人,而是先去了書房尋了曹寅。這就給胡成留出富裕,跑到姨丈曹元這裏求情。

胡成雖沒有在京城府裏當過差,但是對於曹颙的脾氣,也早有耳聞。自己這邊倒黴催的,好好地下去收租子,遇到郭三家這樣的無賴,上演了一出鬧劇。

這一路回來,曹颙瞧也沒瞧胡成。要是被訓斥兩句,打幾板子,他還能踏實些。這樣搭理都不搭理,胡成就算再愚鈍,也覺得要糟糕。

曹元聽得胡成所述,只覺得手足冰涼,不敢有半分僥幸之心。

今年京畿大旱,莊稼收成不好,曹家雖是井田,也被影響不少。

還是大奶奶初瑜心慈,顧念佃戶不容易,又不好隨意減租子,便使佃戶中秋在各處莊子疏通水渠什麽的。曹家這邊,則是以銀錢補貼,或者減免部分租子的形式,貼補這些佃戶。

誰會想到上頭的恩惠,到下頭卻是變了樣,犯事的又是自己的內侄。曹元心中後悔萬分,早知道胡成是這麽個不爭氣的東西,怎麽敢放他出來當差?

曹颙坐在座位上,心裏真是輕松不起來。

自己就算操心苦熬,這看不到的地方仍是藏汙納垢。大樹都是從裏頭爛的,這句話果然有道理。

現下想想,曹家幾處莊子,加上鋪面,還有府中當差的下人,也有數百人。之前聽說這個王府、那個公府的下人驕橫,都當成笑話聽,沒想到自己家裏,亦不能幸免。

屋子裏一片寂靜,曹颙不說話,何茂財與曹元兩個自然也不敢先開口。

過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就見趙同從外頭進來。

曹颙這才擡起頭來,道:“問得如何?何人舉薦,何時當差,何時開始收租?”

趙同俯身回道:“回大爺的話,據胡成所說,他是去年二月,由大管家舉薦,到莊子上當差。今年九月,負責收租子的秦鳴因年老體衰,卸了差事。由何管家提撥,胡成接了秦鳴差事。”

“好個‘舉薦’,好個‘提拔’?老爺與我將家務相托,兩位管家就是這般盡心麽?”曹颙掃向曹元與何茂財富,冷冷地說道。

“都是小人糊塗,沒想到這個孽障敢如此妄為?”曹元聞言,已經跪倒在地,道:“這般胡作非為的東西,要打要罰全憑大爺做主,只求大爺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要不然小人就算是死,也擔當不起。”

何茂財亦是跟著跪下,叩頭道:“都是老奴的過錯,都是老奴的過錯……”

兩人之中,曹元還年輕些,四十多歲;何茂財卻是白發蒼蒼,已經年過甲子。換做平時,曹颙不會坐受他們的禮,也不會任由他們下跪叩頭。

現下,曹颙卻是冷眼旁觀,沒有叫起之意。他看了眼曹元,道:“舉賢不避親固然好,也要小心,別鬧得公私不分。大管家為父親與我所依賴。大管家行事前,可否想到我父子二人?”

這番話說得和顏悅色,聽得曹元後背發寒,忙叩首道:“小的知錯,是小人糊塗,耐不住親戚央磨,徇了私。”

在曹寅面前,曹元還能奢望講幾分舊情;在曹颙面前,他不敢做任何辯白。

府裏下人都說少主和善,曹元可不敢這麽想。

曹颙平素看著雖和氣,但是這些年來親近的人也是有數的。不說別人,就說曹元的弟弟與侄子。曹方在曹颙身邊當差十幾年,仍是年復一年的恭謹,不曾有絲毫懈怠;小滿是近身小廝,說話行事丁點兒也不敢有冒失。

曹颙原以為曹元會辯解幾句,畢竟身為曹府大管家,他平素也有些臉面。

見他老老實實地認過,曹颙眯了眯眼,覺得自己有些小瞧這個大管家了。這大管家平素雖略顯木訥,卻是有眼力見。

曹颙心裏冷哼一聲,不是遷怒曹元,而是自嘲自己過去的疏忽大意。

他又望向何茂財,道:“何管家,你是這昌平莊子的總管事。這些年我將外莊的差事全部相托,何曾啰嗦過什麽?如今看來,倒是我的錯了!”

“大爺,老奴……老奴……”何茂財心裏委屈,卻也是辯無可辯。說到底,還是他顧忌了曹元的勢,不敢得罪,才會任由胡成行事。

曹颙稍加思量,道:“曹元薦人不當,何茂成任人不周,各革柴米一年,爾等可服氣?”

曹元與何茂財聞言,如蒙大赦,哪裏還敢有挑剔的,忙連道“服氣”。

曹颙挑了挑嘴角,並沒有叫起,轉向趙同,道:“胡成收租是何例?加租幾成?逼奸幾處?贓銀贓物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