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匪禍”

十一月十六開始下雪,直下到十九日方歇,蒙陰路上的積雪將近尺深。雖然天冷費柴禾,不過農戶百姓卻是歡喜不已。

這兩年的年景都偏旱,地裏收成減了不少。偏生租子半分也少不得,使得百姓生計甚是艱難。如今這場大雪下來,對明春的莊稼地卻是大有裨益,又趕上萬歲爺甲子聖壽,山東百姓是減免錢糧的,看來能夠攢些余糧。

曹颙這邊案子的情形算不上好,誰會想到由杜家兄弟身上,審來審去,糾葛越來越廣。杜雄確實識得沂蒙山匪裏的一個姓秦的當家的,而且早年還有些往來。

據他交代,這姓秦的當家人十來年前來的蒙陰,當初剛到沂蒙山落腳時,因米糧的緣故,曾與杜雄之父有過往來。那個扳指,雖然是往來的信物,但卻不是秦八甲的,而是杜雄之父的遺物。

杜雄之父早年曾在南邊經營絲綢布匹生意,攢下銀錢後,便讓兒子們回老家置辦產業。據杜雄交代,對於秦八甲,其父只提過是故人之子。秦八甲除了占據沂蒙山為匪首之外,像是與海匪鄭盡心還有所勾結,三月間曾在蒙陰收過糧食。

不過,杜奎之事,並不是秦八甲等人作為。當初事發後,杜雄曾打發人往山裏送信兒,曉得是有人冒名。因這些年打著“沂蒙山匪”為惡的人不少,所以最後也沒查出個究竟來。

不止是莊先生,就是曹颙曉得這般說辭,也是將這山匪與早年隱遁的洪門骨幹聯系到一塊兒去。只是相對於莊先生的興奮,他心裏多少還有些遲疑。

傳說中的“俠義”人物,若是真有惡行,那也不無辜,若是沒有惡行的呢?

莊先生已經叫人送上紙筆,請曹颙往布政司衙門上條陳,另外還要給康熙上請安折子提及此事。

往布政司衙門還好說,畢竟是直屬上司,往康熙處,卻是有越級邀功的嫌疑。曹颙有些不解莊先生的用意,不曉得為何要這般鄭重其事。

莊先生瞧著曹颙所惑,面上帶了幾分凝重,說道:“萬歲爺最是忌憚的,就是與前朝相關之事,否則春日裏的‘《南山集》案’也不會牽連那麽廣。山東挨著直隸,若是真讓叛逆在這裏生根,鬧出點事來,朝廷顏面何在?再說還與海匪有所相連,誰曉得有沒有其他勢力在北邊盤踞。這事情捅出來,動靜指定不小。到時候,除了想要撈功勞的,怕是也有想要推卸責任的,保不齊就有人打主意到你的身上來。這般未雨綢繆,減了責任,還能或多或少的撈些功勞,也不枉你外放一遭!”

曹颙思量了一回,微微皺起眉來,問道:“早聽說軍中有惡習,在這等剿匪事務上,為了升官錢財,有冒殺良民祈功的,這事情鬧騰大了,於蒙陰百姓會不會有礙?”

莊先生聽了曹颙的話,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說道:“孚若想要學張伯行?要曉得,‘愛民如子’四個字,心裏想得;只是要這口碑,卻不好要。其中需要掌握分寸,否則過猶不及。像張伯行那般,是受百姓愛戴,但是卻有些過了!”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道:“漢官這般美譽,只能襯得滿臣越發不堪。此消彼長,連帶著朝廷都要失民心,這是為官的忌諱!”

雖然莊先生說得是實話,但是曹颙心裏還是不舒坦,這個世道,好人好官卻是做不得,否則怕就要成為帝王眼中的“不忠不孝”、“心懷叵測”之輩。

只是人命畢竟不是草芥,雖不會有舍己為人那般偉大,但還是想要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少些殺戮。曹颙心裏猶豫著,遲遲無法落筆。

莊先生在曹颙身邊幾年,也曉得他這心慈手軟的毛病,不禁皺起眉來,正色道:“孚若不要忘記自身之責,就是替朝廷駐守地方。或許這‘沂蒙山匪’中會裹挾一些無辜百姓,但是孚若想過沒有,而今太平盛世,螻蟻如何能撼動大樹?現下想想,就是春日時的民亂,能鬧到那個地步,指不定也有他們推波助瀾的緣故,否則百姓如何會那般躁動,平白添了不少傷亡。若是讓他們準備妥當,趁著年景不好,蒙騙慫恿無辜百姓,只會是百姓與朝廷兩敗俱傷的下場。百姓丟了性命,朝廷失了臉面,只會讓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得意!”

說到最後,他又補充了一句:“此事既已察覺,就算孚若不上條陳,我這邊也會往京裏報的!不管打著什麽幌子,‘匪’就是‘匪’,掠奪民資、不勞而獲之徒,縱然算是條性命,又何須憐惜!?孚若真要是體恤百姓,怕剿匪中官兵有亂來的,那就想法子,到時候兼管這個差事。你是等同於武一品的爵,這山東境內,再沒有比你地位高的武官。只要你下令約束,自然無人敢違命!”

曹颙心中暗暗慚愧。是啊,不管有什麽理由,這些“占山為王”的英雄好漢,都稱不上良善之輩。“殺富濟貧”也好,“仗義疏財”也罷,有幾個是肯自己養活自己的?不過是打著“正義”的口號,使些不勞而獲的手段,做個吃白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