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老父

雖然才是臘月初二,又趕上午後,但因昨日下雪的緣故,今兒的天氣極冷。曹颙騎在馬上疾馳,只覺得寒風是利刃一般。官道上人煙稀少,只有曹颙與魏家兄弟的身影。

原本打算今兒在小湯山莊子歇上一日,明兒再啟程回京的。然而中午京城府裏派人過來,說是老爺到京了,莊先生請大爺快點回府。

曹颙與眾人說了緣故,言道自己要先行回京,大家可以在這邊隨意玩耍,明兒再回京。大家玩了兩日,已經盡興,便都決定也今兒返程。

曹颙急著回去見父親,就將車隊托給塞什圖與寧春照看,自己帶著魏家兄弟先行一步。

小湯山到安定門有六十裏,縱然是快馬加鞭,曹颙他們也走有了一個多時辰。

回到曹府時,已經是申初(下午三點)。

剛進府門,老管家曹忠就迎了上來。曹颙忙問:“老爺呢?”

“剛用完晚飯,眼下與莊先生在書房說話。大爺是先換了衣裳,還是直接過去請安?”老管家見曹颙臉色有些憔悴,不禁有幾分擔心:“大爺這是怎麽?瞅著比兩日前倒清減了!”

“沒大礙,我先給父親請了安,再換衣服吧!”曹颙簡單地整理整理領口袖口,往前廳去了。

前廳門外候著的,是曹寅身邊的管事曹元。他是南邊府裏大管家曹福的長子,曹方的哥哥,小滿的伯父。四十來歲,微微有些發福,見曹颙走來,忙打千行禮:“奴才給大爺請安!”

“鬧這些虛禮做什麽?老爺在裏面?”曹颙伸手虛扶,對他很是客氣。

曹元恭聲答道:“回大爺話,老爺在裏邊的,可需奴才幫您通報?”

“嗯!”曹颙點了點頭:“通報吧,我來給父親請安!”

門口的說話聲已是傳到了書房裏,曹寅聽聞,便高聲問道:“可是颙兒回來了?進來吧!”

曹颙應聲進了。見到曹寅的那刻,他頓時覺得心酸不已。

父子自打三月分別,至今還不到一年,曹寅卻已經是頭發花白,面容枯瘦,卻與過去大不相同。若不是他腰板仍挺得筆直,眼神依舊帶著幾分犀利,實在很難讓人將眼前這個老者與那個談笑江南官場數十年的曹織造聯系到一起。

曹颙上前來給曹寅請了安後,莊先生就退了出去。

曹寅叫曹颙坐了,隨口詢問了幾句,不過都是以往家書中提到的事情。曹颙則問了母親的身體,與江寧府上的一些近況。接著,就是無聲的沉寂。

想到夭折的幼弟,曹颙對曹寅多了些許憐憫。這個倔強的老頭,在大兒子面前擺嚴父的譜擺慣了,眼下竟不知該如何與兒子相處。同時,曹颙也忍不住檢討一下自己,自打幼年開始,就表現得不像個孩子,對母親尚有呵護之心,對這個父親卻實在是沒親近過幾回。

打破沉寂的還是曹寅,他略微打量地看了兒子兩眼,清咳了幾聲,然後方開口說道:“茶園子已經上交內務府了,九月時候的事。原本說要問過你的意見的,不過自從你小兄弟去了後,我算是明白了,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是要緊的。我已經老了,如今又只有你這麽一個兒子,只要你能平安,我也就別無所求。”說到最後,甚是寂寥。

曹颙對那茶園本來就沒有貪念,又是早就知道父親有心上交的,因此並沒有什麽舍不得,只是想到曹家的債務,忍不住問道:“父親,若是交了茶園,那虧空那邊……”

曹寅見曹颙沒有太在意的樣子,面上神情也柔和了些,揉了揉眉頭:“萬歲爺知道咱們家的難處,特意給了恩典,許咱們家再經營三年,內務府三年後方派人接收。另外,還給撥了二十萬兩銀錢,算是買茶園的費用。若是按照前兩年的收入看,三年後就算不能還清全部虧空,也剩不下多少了!”

說到這裏,父子兩個都松了口氣,幾百萬的債務背著,就像是懸在頭上的利劍,如今總算是有點指望。

氣氛不再似剛剛那般沉寂了,曹颙由茶莊想到珍珠那邊,眼看珍珠就要有所進益,那收入就算比不上茶園子,也定會很可觀的。只是眼下還沒有引起世人關注罷了,若是兩三年後眾所周知,難道還要這樣拱手讓人不成?不知不覺,他說出心中所惑。

曹寅並不是很擔心,笑著寬慰曹颙道:“珍珠那邊與茶園大為不同。鹽茶之類,關系到國計民生,長久地握在手中,就是犯了朝廷的忌諱。但這太湖珍珠再好,也不過是速成之物,還能夠好過東珠不成?咱家這類珍珠是做不得大用的,不過是些閨閣飾品罷了,便不必顧及許多。且咱們曹家,置辦下一兩處產業,也是無可厚非的。因此,颙兒你就不必憂心了!”說到這裏,又頓了頓,看了一眼兒子:“只是這養珠之法,卻是絕密,絕不能讓外人得了去。那鄭家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