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群芳

是夜,曹颙算是放下心事,沉沉睡去。曹寅卻是輾轉反側,怎麽也閉不上眼,不時長嘆一聲。李氏見丈夫如此,也睡不著,披起衣服坐起:“夫君這是怎麽了?是接駕的銀子使不開嗎?用不用給大哥那邊送個信兒!”她所說的大哥,是指堂兄蘇州織造李煦。

“我是在擔心颙兒!”曹寅緩緩道。

“颙兒,怎麽了?”聽到提及愛子,李氏的聲音不由帶著幾分焦躁。

曹寅面帶憂色:“颙兒少年聰慧,讀書過目能誦,又精於騎射,與當年的納蘭容若何其相似。”

“精於騎射?”李氏知道兒子書讀得好,這幾年身體鍛煉得也健壯不少,卻頭一次聽說他精於騎射。

曹寅點了點頭,四年前曹颙搬到求己居,說要習武習騎射,自己本當他是小孩子一時心熱,在校場教他如何射箭。此後幾年,曹颙在無人督促下每日射盡百支箭,最後雖不說百發百中,也是差不遠矣。箭靶從死靶,到活靶。這活靶卻不是尋常人家子弟所用貓兔之類,而是用滑竿操縱的可以前後左右移動的靶子。

“納蘭容若國之名士,咱們兒子若是能夠有他那般出息,是咱們曹家的福氣,夫君為何擔心!”李氏不解。

“才高天妒,怕是福壽上有所折損!”曹寅無奈地回答。

李氏聽曹寅口中說得不吉利,心下避諱,微微皺眉道:“哪兒就至如此了,文武雙全的少年多了去了,怎就料到颙兒會如此。”

曹寅搖了搖頭:“話不是這樣說,尋常人家的少年怎麽能夠和颙兒相比。”說到這裏,將晚上書房的事細細講了。

李氏聽到曹家危機至此,嚇得駭住,半天說不出話來。

曹寅道:“颙兒的這般見識,哪裏是尋常十一歲孩子就能夠有的。他素日生活簡單,每日裏見過的人都是有數的,若不是天賦過人,哪裏又懂得這些個。”還有一點他沒有說,那就是曹颙故事中提到的國庫稅銀與當今每年的稅銀差不多。江南負擔天下四分賦稅,曹颙是根據通政治司的消息,推測出國庫入庫數。曹颙只是黃口稚子,卻能夠道出大概來,怎不讓曹寅震驚。

李氏喃喃道:“曹家怎麽辦?颙兒怎麽辦?”

曹寅嘆了口氣:“又能如何,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拼了我這條老命,有生之年總要補上這些虧空,定不遺禍子孫。”

李氏已經止不住的流下眼淚:“那颙兒怎麽辦,若真如夫君所說,別說老太太受不住,就連我也沒得活了!”

“先裝作不知道,別在老太太面前露了痕跡。老太太最是心疼颙兒,是一日都離不開的。待到老太太百年後,送颙兒去廟裏待上幾年,沾沾佛家福氣,事情或有轉機也備不住。”曹寅回道。

李氏婦道人家,哪兒有什麽主意,聽丈夫有所主張,心下稍安,但想到人生無常,不禁又開始為兒子擔心,眼淚“唰唰”地流下。

曹颙在求己居睡得香甜,若是他知道因自己的進言,讓曹寅決定送他去寺院修行,定會哭笑不得。

幾天後,到了三月二十五,曹顏宴客之日。

因曹顏提前慶生,曹颙就在上學前去了雲湧齋。曹顏主仆早早起了,正琢磨著穿什麽衣服,戴什麽首飾。

見曹颙進來,曹顏笑道:“你那林下齋姐姐可聞名許久,今兒終於能夠見識了,你可要都安排妥當了,若是出了什麽紕漏,掃了我們機杼社的興,我可是不依!”

“放心吧,姐姐大人,曹方那裏都準備好幾天了!”見曹顏開心,曹颙心情也跟著爽朗不少,這幾日因等待而引起的焦躁似乎少了許多。他真是納了悶了,按照思維模式,曹寅明白曹家處境後,應該找他這個兒子商量對策才是啊,為何等了好幾日都沒動靜。他不將自己當孩子,就以為別人也是如此,這算是當局者迷。

曹顏見曹颙手中捧著一個青色包袱,帶著幾分好奇:“這是什麽,難不成是壽禮到了!”

曹颙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既然姐姐要今兒慶生,小弟就提前恭賀芳辰!”

曹顏起身道謝,曹颙見曹顏面如春花、可親可愛,想到她明年就要出嫁,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曹顏聞言一愣,等反應過來,曹颙已經走得沒影了。曹顏笑道:“臭小子,沒大沒小的!”心中卻思量著曹颙方才那一句,只是不解。

曹顏親自打開包袱皮,裏面是黑檀木的盒子,打開後,一本《山海經》出現在她面前。曹顏輕輕拿起這本書,這正是北宋慶歷年間傳下的木活字版,眼圈不由紅了,這還是去年生辰時她閑話提起的,沒想到這個做弟弟的卻放在了心上。

轉眼大半天過去,曹颙、曹頌和顧納幾個下了學。魏信帶著書童小廝,在門口候著。他休假期滿,開始老老實實地做起長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