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5頁)

折子還在半路上,吳道一不等朝廷旨意下來,先把陳敬等人拿來問了幾堂,就把朱錫貴給關了。吳道一想盡早動手,為的是把自己撇個幹凈。朱錫貴並沒有招供,但吳道一料定他肯定是與人好處了。張公明和向承聖同此案必定大有幹系,只是朝廷沒有發下話來,吳道一不敢拿他們怎麽辦。不妨關了朱錫貴,事後也見得他料事明了。那朱錫貴偏是個蠢貨,雖說在堂上不肯吐半個字,進了牢裏竟然吹起大牛,說:“我朱某人哪怕就是送了銀子,追究起來,大不了不要這個舉人了!我朱家良田千頃,車馬百駕,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們呢?鬧府學,辱孔聖,那可是要殺頭的!”

大約十日之後,皇上看到了折子,立馬召見索尼、鰲拜等幾位大臣。那日索尼跟鰲拜約著同去面聖,可他倆到了乾清宮外,當值太監只顧悄悄兒努嘴巴,沒有宣他倆覲見。忽聽裏頭啪的一聲脆響,知道是皇上摔了茶盅。早有幾位大臣候在殿外了,他們卻裝作什麽都沒聽見。鰲拜擡眼望望索尼,索尼只低頭望著地上的金磚。

乾清宮裏,太監貓了腰,小心地過去收十。皇上這會兒眼裏見不得任何人,連聲喊著滾!太監飛快地收十起地上的瓷片,弓身退出。

內監吳良輔壯著膽子奏道:“皇上,索尼、鰲拜等幾位大臣都在外頭候著。”

皇上咆哮起來:“朕不想見他們!前日告訴朕,江南科場出事了,士子們打了考官,大鬧府學;昨日又告訴朕,山西科場出事了,孔聖像穿上了財神爺的衣服!今日還想告訴朕哪裏出事了?”

吳良輔不敢說大臣們都是皇上召來的,只道:“他們是來請旨的,山西科場案怎麽處置。”

皇上冷冷一笑,甚是可怕:“朕就知道,銀子由他們來收,這殺人的事由朕來做!”

吳良輔說:“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聖明仁慈!”

皇上指著吳良輔說:“聖明仁慈!朕要殺人!褻瀆孔聖的,送銀子的,收銀子的,送了銀子中舉的,統統殺了!他們的父母、妻兒、兄弟,還有教出這些不肖學生的老師,一律充發寧古塔!”

五日之後,皇上的諭示便到了山西巡撫衙門。吳道一奉了聖諭,先將張公明同向承聖拿了。又過五日,三位欽差到了山西,一邊查案,一邊重判試卷。原來皇上雖是龍顏大怒,到底可憐讀書人的不易,不能把山西今年的科考都廢了,著令將考卷重新謄抄彌封,統統重判。

欽差中間有位衛向書大人,翰林院掌院學士,正是山西人氏。讀卷官送上一篇策論,文筆絕好倒在其次,裏頭學問之淹博,義理之宏深,識見之高妙,實在叫人嘆服。衛向書細讀再三,擊掌叫好,只道這文章非尋常後生所能為。待拆了彌封,方知這位考生竟是陳敬,三場考卷所有考官給他打的全是圈兒。衛向書早就聞知陳敬後生可畏,果然名不虛傳。若依著試卷,解元必定就是陳敬了。

衛向書大喜過望,卻又立馬急了。陳敬身負官司,遵奉聖諭是要問死的!誰也不敢冒險忤逆聖諭,點了陳敬解元。衛向書心有不甘,反復誦讀陳敬的策論,直道這個後生志大才高,倘若蟾宮折桂,必為輔弼良臣。幾位同來的考官看出衛向書心思,卻也想不出轍來。衛向書愛才心切,暗中打著主意,先不忙著定下名次,想想辦法再說。碰巧這日陳敬家的管家陳三金領著大順找來告狀,在行轅外同門人吵了起來。衛向書聽說是陳敬家的人,忙招呼下邊領了進來。

原來早在陳敬被拿當日,大順就日夜兼程奔回了老家。那日陳家接到官府喜報不出兩個時辰,闔家老小正歡天喜地,大順突然跑回來,說是少爺下了大獄。老爺聞知,忙吩咐陳三金速去太原,不管花多少銀子,都要保管少爺平安無事。大順也隨陳三金回了太原,老爺吩咐他哪兒也別去,只守在大牢外打探消息。陳三金腿都跑斷了,銀子也白花了許多,一個多月下來,哪家官老爺的門都沒進得去。巡撫衙門的門房是個不講理的老兒,他每次門包照收,就是不肯進去通報,只說這事兒誰也沒辦法,皇帝老子發話了,不知會有多少人頭落地,見了巡撫也沒有用。陳三金越發害怕,也不敢回去,只在太原呆著,四處打點托人。這日聽說京城裏來了個清官,便領著大順來了。

陳三金見了衛向書,話還沒說上半句,先撲通跪了下來。大順年紀小小,畢竟沒有見過官的,不懂得規矩,也不知道怕事,嚷著說我們家少爺原先也沒有跟著那些讀書人去,後來出來看熱鬧,還勸熟人回去哩!不知怎麽著就跟在後面走了。回到文廟時,官府裏捉人來了,別人都知道跑,我們家少爺傻裏傻氣站在那裏不動,煳裏煳塗就被官府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