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對立

錢謙益並沒有和劉子光說太多話,只說了四個字:“適可而止。”聰明人之間談話不需要千言萬語,這四個字就已經足夠。這次打擊江堤舞弊案,打擊到的全是東林一系的官員,錢謙益自然很不舒服,堂堂東林領袖、內閣首揆親自給劉子光遞話,本身就說明了一種態度,既是妥協,又是威脅。

適可而止,就是前面的事情不計較了,後面你別再苦苦相逼,惹急了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不過劉子光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角色,錢謙益的話並沒有給他造成什麽困擾,只是聳了聳肩膀就算了。

東林黨算什麽東西?朋黨就可以藐視朝廷,公然貪汙受賄麽,劉子光已經下定決心,誰的黑手拿過江堤的銀子就要辦誰,事實上南廠調查這件事已經有些日子了,調查結果觸目驚心,涉及的範圍簡直太廣了,主要的貪汙犯集中在戶部工部和巡江禦史衙門,這三個衙門掌管江堤修造的資金運營,他們的手段通常是這樣的,巡江禦史衙門和馬雲勾結,偽造出嚴重超標的民工勞務費和夥食費上報給戶部,戶部再請工部核實,工部核實了以後戶部就批銀子,銀子劃到巡江禦史衙門,一幫人再把這部分銀子返給戶部工部那些出了力的官員,當然這只是小打小鬧,大頭還是工程款方面。

當初馬雲的中標價格是每裏八千八百兩銀子,這個價格確實夠低,如果真實操作起來鐵定虧損,銀子不夠怎麽辦,追加啊,當初招標的時候規矩並沒釘死說出現未知的情況該如何處理,馬雲就偽造出許許多多額外的工程,比如征用沿途田地,將堤壩範圍擴展到一百五十丈,開挖大量的導流明渠和泄洪水庫,這可都是大型支出,耗用銀子巨萬,實際上施工中根本用不了那麽多土地,於是精明的馬雲就利用了這一點,勾結當地官府,先強行征收老百姓的田產,就說規劃圖紙裏有這一塊,精明的老百姓就會掏銀子托關系,請大人們想辦法“改道”,不夠聰明的老百姓就會鬧事抗議,這時候馬雲買通的官府就出面了,強行征收土地,當然這塊地征來以後並不會挖什麽溝,而是名義上歸充公而已,過一段時間就折價賣給當地的地主了,光這一項白手拿魚的手段就分別從朝廷和老百姓那裏騙到幾百萬的銀子!

具體施工的人是象王久這樣的二級承包商,他們的工程款可是死的,僅僅保證了微利而已,而且不能及時結算,要有漫長的賬期,這筆錢先要在馬雲手裏過一遍,為他的其他買賣墊資,總之整個江堤工程馬雲不但一分錢沒掏,刨去各項賄賂,還能剩下上百萬兩的盈余。

空手套白狼的絕活玩得這麽精湛,整個大明朝也只有馬雲馬老板有這個本事了,修江堤的銀子來源廣泛,除了國庫的收入,還有江南百姓士紳的捐款,皇帝的內帑,其中就有他劉子光捐的幾十萬兩銀子,這些貪官奸商如此舞弊,就相當於偷他劉子光的錢,偷錢也就罷了,還不好好辦事,凡是牽扯到江堤工程的大小衙門,各級官員,每個人想的都是怎麽撈一筆,沒有一個人去關心江堤質量如何,沿江市鎮的安全,還有那些苦力民工的工作條件勞動強度。

劉子光是個不折不扣的暴發戶,他的成功完全靠的是自己,靠的是一幫兄弟真刀真槍拼出來的,雖然和東林黨有過短暫的蜜月期,但終究不是一路人,雙方共同的敵人消滅之後就自然而然地進入一種含混的敵對狀態,文人歷來都很忌憚武人幹政,劉子光既是武人又是外戚,手握重兵黨羽遍地,最主要的是和當今皇帝的私交還那麽好,這些都讓東林黨人深深地忌憚和妒忌,長久以來東林黨采取的是忍讓的策略,依照他們的判斷,按照劉子光這種魯莽的性格,爬的越高摔得越慘,可是這兩年都下來了,劉子光不但沒有自生自滅,反而活的更加滋潤,混得風生水起,娶了好幾房大有來頭的媳婦。手上的權柄一點也沒見少反而還多了個北洋水師,上海道、台灣省還有半個山東都是他的勢力範圍,老百姓談起鎮武侯也都是挑兩個大姆哥猛誇,皇帝對他的信任有增無減,現在劉子光的黑手終於伸到東林黨頭上了。

錢謙益身為東林魁首,也不是浪得虛名,他不僅文采出眾,謀略和膽識都很過人,要不然也不會在閹黨當政時期隱忍多年,暗中積蓄力量推翻暴政了,如今東林已經掌握了文官中大部分的職位,全國各級府州縣的主官也有大把是東林的人,可是這個黨卻並不是很緊密,下面又分成若幹的派系,例如齊振銘就是一個大派系,東林的人多了就未免出現各種各樣的難以控制的事情,比如貪汙受賄,就是無法杜絕的一件事。

錢謙益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深深知道一個清廉的政府未必是一個高效的政府,而一個貪汙的政府未必沒有效率,他要做的就是協調這種關系。江堤工程大案涉及到了湖廣按察使高一飛,這人是錢謙益提拔起來的官員,而且馬上就要接替湖廣總督的位子,這個節骨眼出了事自然讓錢謙益很痛心,高一飛是馬雲的姐夫,舞弊案肯定有他一份,這件事民憤太大,皇上都震怒了,再出面保他明顯不智,只有拋棄這個棋子,但是再深究下去就不行了,就觸及到了錢謙益的底線,如果由著劉子光的性子查下去,湖廣的官員有一半要下崗,京城六部的官員也有大半要吃官司,馬雲的活動能力太強了,人脈太廣了,方方面面都涉及得到,就說錢謙益自己吧,也收到過馬雲托人送來的古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