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探

夜晚,鐘情提了一籃子衣服,來到遼東大藥商曲掌櫃所住院落。

院子裏有人,一見她來,便打開了籬笆門。

“客官,這是你們換洗縫補的衣衫!”

鐘情淺淺一笑,將裝衣裳的籃子遞過去,院中有兩個人,鐘情只聽過一次他們的名字就已記住了。迎向她來接籃子的叫馬勇,另外一個叫郭櫟楓,正像丟了骨頭的惡犬,繞著小院巡視,院中堆放著十幾口大藥材箱子。

馬勇笑著接過籃子,順手摸出幾文大錢遞給鐘情:“多謝姑娘!”

“不勞謝,應該的!哎呀,這錢多了……”

馬勇一笑:“收著吧,不要客氣!”

“多謝馬大哥!”

鐘情抿嘴兒一笑,一雙俊眼在院中飛快地一睃,仿佛刻印一般,院墻的高低、藥箱的數量、三面屋舍窗子和門的位置,以及可能的死角,統統盡收眼底。做飛賊幾年,她已煉就一副好眼力,再復雜的環境,也能一目了然,牢記心底。

鐘情淺笑:“那……我就回了!”

鐘情剛一回身,笑容便是一僵。

院門口正倚著一個人,懶洋洋的,仿佛被人抽走了骨頭。問題是,那是籬笆門,矮的很,連門框都沒有,他就那麽懶洋洋地倚著空氣中並不存在的門框,擺著一個自覺很瀟灑的姿勢,微笑地看著她。

“嗨!”

秦道簡用食指抹了下鼻尖,仿佛輕揚一塊手帕,那語氣、那身姿,像極了倚門待客的窯姐兒,風情萬種:“原來姑娘你是這家客棧的針娘,姑娘如此美貌,做個針娘,未免明珠暗投了啊。”

秦道簡嘻皮笑臉,鐘情則沉下了臉色。她行走江湖,這種沒皮沒臉的男人早見過了一籮筐。鐘情懶得理他,只是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走向門口。

“啊,姑娘……”

秦道簡笑嘻嘻地想去拉住鐘情的衣袖,可他伸出手去,卻落在一張掌心滿是厚厚硬繭的大手。馬勇一雙虎目瞪視著秦道簡,冷冷地道:“小子,你想幹什麽?”

秦道簡痛苦地蹙起了眉:“誒誒誒!放手!我也是住店的客人,你幹什麽!”

趁此機會,鐘情蠻腰一扭,從籬笆門旁所剩不多的空隙麻利地閃了出去,連秦道簡的衣角兒都沒沾到。

秦道簡眸底深處又是一閃,鐘情這一閃,看似只是身姿俐落,但近在咫尺的他,自然看得出她絕不只是身段輕盈,此人輕功身法也不錯呢!秦道簡對這個針娘是愈發地好奇了。

馬勇等鐘情走遠,才松了手,冷哼道:“這個院子是我們的地方,滾遠些!”

秦道簡痛苦難耐地甩著手,往後一退,“嗤啦”一聲,袍裾掛在籬笆上,刮開了一個口子。

秦道簡抖了抖袍子,憤怒地看向馬勇,馬勇冷冷地瞪著他,秦道簡目光一縮,又看了看抱臂在箱籠旁站定的丁櫟楓,訕然一笑,匆匆退了出去,向鐘情漸去漸遠的背景招手喊道:“姑娘,我要縫衣服!喂,有生意你也不做啊……”

馬勇冷笑一聲,啐了一口:“人渣!”

客棧給鐘情安排的宿處是三個針娘同住的一幢小屋。夜色深沉,同屋的兩個針娘已經陷入了夢鄉,鐘情枕著手臂,還在思索著送衣服去曲掌櫃院子裏時的所見。

十幾口大箱子都放在院中,裏邊應該都是藥材,因為一進院子就能嗅到藥味兒。不過,那顆千年老參應該不在其中,這麽貴重的東西,應該是掌櫃的貼身收藏。

鐘情在院中只匆匆一瞥,就發現馬勇是個極高明的練家子,那個郭櫟楓雖比他弱些,功夫卻也不俗,通過馬勇伸手接籃子時亮出的手掌上的硬繭,和繞著箱籠轉圈兒的郭櫟楓紮實的步伐,鐘情可以斷定,他們練的都是外家功夫。

外家功夫大開大闔,威猛霸道,正面交手時是一件很令人頭痛的事,不過,鐘情對此並不擔心。她是飛賊而不是強盜,用不著正面交手,憑她的輕身功夫和小巧騰挪的本領,要放倒這兩個人並不會太吃力,問題是……那幢院子裏絕對不止兩個人。

鐘情只是匆匆一掃,就發現暗處至少還藏著四個人,當她走進院子的時候,小樓的二樓似乎也有一雙眼睛望下來,如果她想潛進去,哪怕只驚動一個人,都會前功盡棄,除非她在潛進小樓前就能準確地掌握那株千年老參的藏匿之處,這樣的話,還可以靠她的輕功身法硬闖進去,一朝得手,立即鴻飛冥冥。

“不成……”

鐘情思來想去,微微搖頭:“在京城下手,大不易。看來只能等他們南下,躡著他們在路上下手。那時候即便暴露目的,他們也已不能回頭,我才有機會下手。”

想到這裏,鐘情長長地籲了口氣,精神一放松下來,無盡的疲憊便湧上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徹底放松的休息過了。以前是為了日漸困頓的家庭和弟弟的病情,等她做了女飛賊,更是連睡覺都提著幾分警醒,她就像一只飛翔在空中,永遠也找不到落足之地的鳥兒,也許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她才能踏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