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宰相飛頭去和戎

韓侂胄的權臣之路是兩宋間獨此一份兒的特殊存在。他的頭銜很多,搞倒趙汝愚之後,他官拜保寧軍節度使,終於圓了節度夢。之後開府儀同三司,封豫國公、少傅,再進封平原郡王,加少傅,再進太傅、太師。至此,他的爵位已無可再升。

韓氏一門也達到了五世建節,這在宋史中絕無僅有。

他的權力超過了蔡京,達到了秦檜的程度。蔡京並不能一手遮天,還有梁師成等人與他分權,內外之間互相依托制約。秦檜總攬天下,連趙構也退避三舍,可論到實質,秦檜是大奸臣,有江北的女真人為其撐腰才能達到這地步。

韓侂胄純粹靠自己,沒有外援就做到了。幾年之間,“宰執以下,升黜在手”“朝士悉赴其門”,第一權臣地位無可動搖。

可他本身的實際職位卻只是……別被上邊那堆嚇人的頭銜震到,那些都是些榮譽,他的實際職務是銜知合門事兼樞密院都承旨。知合門事,我們知道了只是皇家高級服務員;樞密院都承旨,是軍方最高機構的辦事員,待遇不低,相當於六部的侍郎,可級別仍然沒上去,辦事員而已。

這個人就以這樣的級別號令天下,導致莫敢不從。

三百年宋史中就這麽一個妙人。至於他為什麽這麽做,歷代史學家大多都是用猜的,估計是他覺得這樣比他親任宰執專斷朝政要妥帖些,沒人說他外戚專權的閑話。

日子一天天地過,韓國戚的美好生活一直飄在雲端。在工作上,首相大人會把蓋上公章的空白文件交給他,隨便怎麽寫、寫什麽,連復議都不看;在生活上,他在臨安城裏走來走去,選好地方蓋宅子,發現好地段都有人住了,比如望仙橋那片兒……他總不能讓太皇太後她們搬出去吧。沒辦法,只好再找。他繼續走,結果發現了一座山,叫駱駝嶺。

就是這兒了。他在這座山嶺上開山伐林,建樓造館,蓋起了一座占地龐大精巧絕倫的豪宅,很長一段時間,入夜之後他都會登山入宅,歌舞達旦。

很美妙是嗎?駱駝嶺下邊是太廟!

太廟周邊隔絕人跡,一草一木都不許碰觸,其敏感度高於皇宮,神聖度堪比天地,靖康之難時什麽都可以舍棄,唯獨太廟裏的祖先牌位一定得搬走。

這可好,韓國戚每天傍晚都在山頂喝酒作樂,居高臨下憑欄俯視趙家祖宗,這怎一個囂張了得?!按說他有十個腦袋也肯定被砍了,全家流放,禍延韓琦,這都在規章制度中。可偏偏啥事也沒有。

趙擴知道這事兒,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

有些人不禁猜測,趙擴是不是城府深沉,打算把韓國戚養肥了再殺?這個不得而知。不久之後又發生了一件事,讓更多的人眼鏡落地。

那一次趙擴率群臣去慈福宮朝見太皇太後吳氏,禮畢起駕回宮,剛走到大門外,突然有人傳報,韓侂胄駕到。就像有誰命令一樣,在場的人一下子集體轉身,侍從、大臣們立即折回來排成兩排,手持朝笏恭敬等候,仿佛來的是天下至尊。

真正的皇帝被晾在了一邊。

如此威勢,當然會映射進平時的日常生活裏。韓國戚的生活質量橫跨時間長河,迅速進入了蔡京、秦檜等超級權臣的行列。僅取一則小記,以南宋慶元三年(公元1197年)韓侂胄的生日宴會上的禮金收項為例。那一次,內至宰執、侍從,外至監司、帥守都爭送壽禮。為節約篇幅,臨安城外的就不贅述了,只說說城內官員們的。

吏部尚書獻上十張紅牙果桌,很精致,也很節制,算是自重身份;工部尚書錢象祖是韓國戚的親信,壽禮唯恐不重,獻上的是十副珍珠搭档,光彩奪目,富麗難言,是北宋時一位長公主出嫁時的妝奩故物;知臨安府,也就是杭州市長想討好韓國戚,他的壽禮最出人意料。

他沒備禮單,只捧著一只小木盒—“窮書生沒什麽好獻,有小果聊佐一觴。”他打開了盒子,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裏面是由赤粟金鑄成的一座葡萄架,上面果實累累,計有上百顆,全都是上好的東珠!

的確是“小果”啊。

如此生活,不知人間還有沒有更上等的档次。說到享受,他甚至比正版的皇帝還要再舒適些。畢竟他有皇帝的權力,卻不必受帝位的約束限制。

日復一日,韓侂胄在幸福的海洋裏蕩漾,終於撞上了“幸福墻”。這是注定的,因為這個世界裏的一切感知都在於“對比”二字。

幸不幸福、快不快樂,憂傷與否,都要有個參照物才能分辨清楚。韓侂胄亦不能例外,他天天吃著蜂蜜,時間長了,覺得日子很無聊。

這是人之常情。

又想起了那首詩:“終日奔忙只為饑,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綾羅身上穿,擡頭卻嫌房屋低。蓋了高樓並大廈,床前缺少美貌妻。嬌妻美妾都娶下,忽慮出門沒馬騎。買了高頭金鞍馬,馬前馬後少跟隨。招了家丁數十個,有錢沒權被人欺。時來運轉當知縣,抱怨官小職位卑。做過尚書升閣老,朝思暮想要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