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同文館之獄

天這個提議是三省宰執官共同向哲宗提出的,哲宗很心動,只是幾次舉手想拍板,可就是有點小猶豫。猶豫中他發現宰執隊伍裏有兩個人表現得有點小消極。

散會。

哲宗遣走其他人,單獨留下了他們。一個是許將,一個是曾布。從這時起,曾布的老毛病犯了。翻他的案底,當年王安石改革,他是最先倒戈的核心,從性質上說,他比呂惠卿更危險。

呂惠卿反的是王安石本人,於變法始終不渝;曾布反對的是改革法令,從根本上和新法劃清了界限。可惜的是,在宋朝講究的是“君子和而不同”,這種小叛變往往顯得高大獨立。

隨著改革派復興而重新登台的曾布,從這時起不斷地和章惇唱反調,直到把北宋推向無底的深淵。

這時曾布、許將說:“發人之墓,非盛德事。”乍一聽很有理,挖墳掘墓的事無論是官方幹還是私人幹,都很缺德,當然了,“考古”除外。

哲宗聽了點頭,對,你們說得對,“朕亦以為無益於公家。”這事兒到此為止,司馬光的墳保住了。

所有的史書都稱贊曾布說得對、宋哲宗做得對,章惇實在是太兇殘太惡毒太小人了,連死人都不放過,實在過分。

我們用自己的眼睛來分析。挖墳的確不高雅,可要分對象。針對當時的形勢,參考後來的發展,證明了舊黨對北宋、對民族的危害。在北宋時,他們破壞了新黨執政期間對異族的絕對上風,到了南宋時,舊黨的思想成了宋朝官方的唯一準則,這些準則導致了漢民族有史以來第一次的全境亡國。

追根溯源,司馬光的影響巨大,甚至到了現代,他仍然在形象上光芒萬丈。請問為什麽,一來是宋朝官方對他的認可;二來是一本《資治通鑒》的作用巨大。中國人牢固的敬文人思維作怪,認為大作家必是聖賢,大文豪絕對不會是混蛋!

其實哪兒跟哪兒,無數的例子證明過,古今中外有才無德的人遍地都是。司馬光算什麽,人類歷史上排得進前十的全才弗蘭西斯·培根,大哲學家、思想家、作家、科學家,科學之光、法律之舌,英國唯物主義和整個現代實驗科學的真正始祖,這人牛吧。

和他超全面的天分成正比,他的私德醜惡得一塌糊塗。

回到正題,要想防患於未然,把舊黨徹底毀滅,司馬光的光環必須磨滅,必須把他從人格到履歷、從官方到私人,全方位地抹殺。

歷史將證明,章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公無私遠見卓識的,對照宋朝後來的災難,會發現之前他所做的每一件貌似惡毒、兇殘的事,都是為了宋朝好。

早聽他的,絕對沒有靖康之亂,沒有南渡之慘。

可惜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裏,更悲哀的是,想讓多數人理解都是件奢望的事,尤其是事發當時。章惇的提議被哲宗否決之後,他沒有氣餒,而是把精力投入到那個更大的、系統的打擊計劃裏去。

這個計劃起源於舊黨的小內訌。

在舊黨龐大的人脈關系裏充滿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派系網絡。其中有兩條非常重要的主流一直很敵對,文彥博系、韓琦系。

這兩人都是超級大佬,都有自己的光輝事跡。只是文彥博顯得更幸福些,他做得比韓琦少,收獲比韓琦大,尤其是官位保持得超級長久,韓琦都死很久了,他仍然活躍在頂級官場裏。這實在讓韓琦系的官員們不爽,於是小報復開始。

朔黨黨魁劉摯就是韓琦系的,他在執政期間帶動整個朔黨跟文彥博為難,導致文大佬以超級資歷僅僅得到平章軍國事這種近似榮譽頭銜的虛職。等文彥博死後,他再接再厲打壓文彥博的兒子文及甫。

文及甫在老爹生前在京城當衛尉、光祿少卿,混得還行,老爹剛得病退休,他立即被調到外地,等老爹死了,服喪快結束後,文及甫深深地覺得前途黑暗,劉摯這匹夫一定會繼續打壓他的。在每天不斷地擔憂中,他想起了一個好朋友,把滿腔的郁悶化成了一封信,寄了出去。

這個朋友叫邢恕……沒有意外了,邢恕身為縱橫新、舊兩黨,唯恐天下不亂的持久型導火索,怎麽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呢?事隔多年,他仍然保留著信的原件。

上面寫著,親愛的邢哥,下個月俺服喪期就結束了,想了很久,進京當官的事沒有把握,和你相見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現在朝裏的當權派妒賢嫉能,黨羽眾多,加上“粉昆”兩人,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必定會對皇上有莫測之心,實在是讓人憂慮。

重點在“粉昆”、“司馬昭”兩詞上。

粉昆,粉字指的是“粉侯”,這是歷代對駙馬都尉的別稱。在文及甫寫信時,宋朝的粉侯是韓琦的兒子韓嘉彥;昆,指哥哥。兩字合在一起,特指韓嘉彥的哥哥、當時的次相韓忠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