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後一根稻草(第2/6頁)

年底有大朝會,十二月的某一天,所有朝臣向皇帝報到,呂夷簡以首相身份押班進朝,引領百官向趙禎行禮。按說這是他做了10多年的事了,老宰相就算憑著記憶慣性,都能搞出個三跪九叩來,但這次他居然只跪了兩次,就突然站了起來。

滿殿朝臣仍然伏身低首,他獨立在人群中央。真是露大臉了。

這時他64歲了,政務繁忙,再加上平時還喜歡加班加點地修理些同僚、後輩,日子真的很累啊,可是沒人體諒他這一點。宋朝的禮儀是中國封建社會裏最全面最精細的時段,比草創期的漢朝、寬宏也帶有胡風的唐朝、酷厲瑣碎的明朝,以及一片奴才、主子、請安的清朝都要講究,金殿上咳嗽一聲都是罪,宰相們吵句嘴就同時罷免,何況是在大禮儀上失態?

禦史台、知諫院立即行動了起來,就算呂夷簡在這兩個部門裏安插再多的親信都沒有用。尤其是民間的力量都被發動了起來,對於這次失態,一個進京趕考的考生這樣說:“呂公作宰相很長時間了,大朝會上失態,是天奪其魄,他快死了。”

一語成讖,沒過幾天,呂夷簡中風。中風,就是現代的腦溢血、腦血栓的古代統稱。呂夷簡的症狀不是很重,只是右臂擡不起來。接下來的事,就是皇帝的憐惜,和群臣的憤怒。

仁宗是個戀舊的人,他連休掉的老婆都懷念,何況對這位保護過自己生母名位的恩人呢?他親筆寫了詔書,拜呂夷簡為司空,平章軍國大事,讓他安心養病,三五天入朝一次就可以。上殿之後,還有座位。這些都除外,仁宗還剪下了自己的胡須,派人送到呂夷簡的府上。

——愛卿,古人說須發可以治病,我剪下來賜給你,希望你能好起來。

朝臣們卻不管這些,呂夷簡你一生中耍盡手腕,讓太多的人灰頭土臉,記得嗎?連堂堂的皇後都被你害死。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從第二年的元月開始,就展開了對呂夷簡的圍剿,京城內外的官員一起動手,太多了,沒法細說,只挑出兩個最有力度、最典型的來介紹。一個是京官,新任知諫院的長官蔡襄;一個是陜西路轉運使,相當於省長的孫沔。

孫沔先出面,他把範仲淹當年彈劾呂夷簡的奏章升級了,呂夷簡不僅是漢代的張禹,更是唐朝的奸相李林甫,自從他當政之後,宋朝就像唐玄宗時的唐朝一樣,奸邪成群,外侮逼近,遼國和西夏都欺負到了家門口,國勢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呂夷簡要為這些負責!

蔡襄是大才子,他的奏章要比孫沔全面細致得多。當呂夷簡在病中看到孫沔的奏章時,他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孫元規藥石之言,但恨遲聞十年爾。”他沒介意,至少在表面上顯出了宰相長者的寬宏氣量。但面對蔡襄的指責時,他徹底沉默。

因為太狠辣致命了。

蔡襄說,宋朝西北邊疆的失敗、國家的積弱、政府的渙散無能,都要由呂夷簡負責。都是他“謀身忘公”、“但為私計”,20多年以來,凡是仗義執言的,像孔道鋪、範仲淹、楊偕、孫沔、余靖、尹洙、歐陽修等人,不是貶官外放,就是壓制不用,搞得滿朝文武都是一些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廢物,所以一旦與遼國、西夏較勁,國家只能失敗。

這是把呂夷簡定性為禍國殃民的大奸臣了。換誰能受得了呢?面對這樣的局面,尤其是不爭氣的身體,呂夷簡只好請求辭職,不論皇帝怎樣挽留,他都不再上班。直到宋慶歷四年,公元1044年的九月十日,他死在了鄭州。

那時,距他生病下野,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年,剛好是宋朝和西夏正式約和的日子名傳後世的慶歷改革也即將開始。

他的死,似乎是為了一個時代讓開了道路。讓範仲淹、歐陽修、韓琦等人能大展鴻圖,做出那些似是而非的“功業”。那麽,他的死,就是個好事了?相對於宋朝的國政,和民生來說?

好像是,畢竟人類的進步,就取決於革新。但仔細想,他死得仍然不是時候,至少範仲淹還沒有做好準備,三百年間第一人的人生缺陷,就在於接班得太突然,太快了。

那是後話,在呂夷簡這位一代名相謝幕的時候,還是應該先點評一下他的人生。

分析一個人,要看他做過哪些事。呂夷簡作為帝國首相,這麽多年除了維持帝國的政務正常運行之外,比較知名的,就是保住了趙禎親媽的名位,以及支持趙禎痛打幹擾他休掉老婆的君子們。

一保一貶,層次分明,重心都集中在一個點上。就是對皇帝,且只對皇帝一個人忠心。

從宏觀角度來看,這都是私事,與國家政務無關。有關的,就只剩下了西北戰爭時期起用並支持了宿敵範仲淹等人。這就很有些放棄私鬥,一心為公的心胸了。公平地講,這是他的人生亮點,不管內裏原因是什麽,比如從他難為富弼出使,以國家利益為代價報復政敵方式上,很難相信他完全出於一片好心。也得承認,這對國家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