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42年的北風(第3/15頁)

這個人是誰呢?想了又想,呂夷簡為國為民選出了一位硬漢子。他私下裏提醒趙禎,陛下,還記得當年您離婚時,哪位臣子對您最兇狠,最不留情面嗎?

嗯,範仲淹?

不,富弼。

趙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當年富弼曾經寫過奏折,把他說成了一個不敬父母、荒淫好色,還陷害忠良的劣等皇帝,有礙於當時的形勢,才壓下來不讓它見天日。是啊,這個臣子很有特點,至少是很有膽量。好,就派他去和契丹人打鐵吧。

就這樣,呂夷簡不計冤仇,又在危難時刻給國家推薦了一位忠貞賢臣。歷代史書中提到這一點,都會和他以前推薦範仲淹上西北前線聯系起來,說呂大宰相雖然平時拉幫結派、總攬朝綱、做事陰險、是個壞蛋,但在大事情、大方向還是很不錯的嘛。

真的嗎?這裏隱藏著一個事實。試問呂大宰相可以一手遮天,那麽他的勢力有多大?幫手有多少?為什麽在國家用人的時候,他總是把政敵推上去,自己的人都跑哪兒去了?

把整個宋史翻一遍,呂夷簡的人出場時,都是在內鬥中神勇無比。這些人一句話就可以涵蓋——陰險小人,只會給別人下絆子、射冷箭,在國家正事上面半點能力都沒有,基本上全是草包。

部下、親信都是草包,首領是什麽?大草包,大奸臣,這就是呂夷簡的本相。

任命頻布之後,朝野一片嘩然,其中最嘩的是大才子歐陽修。歐陽修連夜寫了一道奏折給皇帝,陛下,您還記得唐代的賢臣顏真卿是怎麽死的嗎?您有好臣子,可別當垃圾隨便亂扔啊。

顏真卿,世人都知道“顏筋柳骨”,那是中國歷代所有書法家中怎麽排都進前三的人。《祭侄文稿》僅稍遜於《蘭亭序》排在行書天下第二,他更是大忠臣。唐德宗興元元年,公元784年,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叛變,奸相盧杞借刀殺人,派顏真卿去勸諭。

那真是惡搞,那時安祿山叛變已經過去了30年,唐朝早就進入了藩鎮割據時代,誰有兵,誰就是王。面對造反居然去“勸諭”,完全是找死。可顏真卿真的去了,理由只有一個,那是皇命。就這樣,當時的吏部尚書、太子太師、魯郡公被李希烈勒死。

現在派富弼進契丹,是不是也想讓他死在那兒?弱國無外交,這時宋朝在西北戰場動不動就死上萬人,東北方面更是千瘡百孔的紙燈籠,讓富弼拿什麽講價錢,以什麽來作護身符,就算契丹殺了他,難道宋朝還真的能為他報仇嗎?

這些都是問題。多現實,可奏折報上去,一點回音都沒有。很經典,“不報”,被政事堂的宰相們給壓下來了。這是呂夷簡的招牌動作。富弼的任命生效,他走進皇宮向皇帝辭行。

“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

這是富弼在史書中留下的話,您的憂慮就是我的恥辱。一語成讖,恥辱真的迎面而來了。他正月末、二月初時到了邊境雄州,一直等到三月中旬,遼國的使者才姍姍來遲。來的是蕭英和劉六符,富弼和一位太監前去迎接,就見蕭大使者大刀金馬的坐著,沒有半點站起來的意思。

這是個嚴重的侮辱。富弼的身份就算了,身邊的太監非同小可,他是宋朝皇帝的代理人,和仁宗皇帝沒區別。

富弼冷冷地看著,問蕭英你搞什麽。

這個契丹人不陰不陽地回答,我腳疼,站不起來。

立場鮮明,要說契丹人就是誠實可愛,從一開始就擺明了態度,就是不再把宋朝當回事。我是來勒索的,跟以前不一樣了,懂嗎?

懂,富弼懂,在場的每一個宋朝人都懂。這是個常識,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恒的爭鬥,更沒有永恒的和平。尤其是那些條約、盟書。誓言就是用來背叛的,這個道理每一個成年人都懂!

但是也有契丹人不懂的事。有些人看重的是金錢,尤其是權勢,所以他們見著了錢和威脅就會腿軟,比如契丹、黨項。一個刀兵相見,一個乘人之危。宋朝人不同,也許從古到今的漢人們都不同,他們讓其他的種族費解。

你們為什麽那麽多的啰嗦,什麽叫做氣節,哪來的那麽多道理,誰強服誰,這個世界不是“狼性”才最優秀嗎?

的確很費解,漢族人自己也搞不大懂這些問題,但幾千年以來一直這樣做著。這時的富弼冷冷地問,以前我也做過使者去你們契丹,當時病著,可聞命即拜,絕不失禮。現在我們的中使(太監)在這裏,你說有病,就這麽坐著,這是什麽禮節?

說實話,這話問得實在很一般,不嚴厲也不刺激。富弼得守著外交禮節,總不能直接說出來你們契丹人難道沒有腿腳好的,非得派你這個瘸子出來?後果妙不可言,連富弼都不敢相信,一下子就試出了契丹人的深淺。